红潮导语:大清官员听说光绪生病了,都不表态,也无动作,原因都是在察时观变,光绪若转生,则坚定地站在光绪这边;光绪若转死,自然站往慈禧那队。
不知道是积劳成疾,还是积郁成疾;不知道是真生病,还是假生病,戊戌变法之后没几天,光绪病了。他被慈禧太后安排养病,慈禧还说了许多感人心魂的体己话:一定整合全国医疗力量,不惜一切代价,确保孩皇万寿无疆;孩皇就好好养病吧,不要“牵挂革命工作”;工作的事情,我会替你分担的。
皇上生病,历来都是最高密级的国家绝密,秦始皇患病博浪沙,到死在博浪沙,新闻都封锁在赵高与李斯两人嘴里;赵匡胤可能患了感冒,也可能是高血压中风,斧声烛影,这消息也只由其弟赵光义一人掌握。然而,出乎意料的是,慈禧搞起了阳光政治,高调从全国请来名医,成立医疗小组,指示医疗小组尽快拿出医疗方案。医疗小组迅速行动,马上会诊、讨论、拿出方案。慈禧马上调阅方案、签字、办文、印发,“戊戌变法后,德宗不豫,日召御医,入内诊治,辄以所拟方案传示各衙门”。
光绪这一感冒,大清帝国几乎所有官员都得了伤风,而且是重伤风。接到慈禧发下来的动态清样,“京外大吏,无敢问者”,从京官到地方大员,几乎无人去探视光绪,询问病情。这可真是权来如潮至,病来如山倒,如果有人权力加了身,那么前来趋附者,如潮如涌,一定让他目不暇接,握手不赢;而如果其病来呢,相当严重的病加了身呢,靠山倒了,猢狲轰地散了。官员所患之人情浇薄大病,不单是清朝大官小吏独有,几乎是历朝历代官员都患上了身的通病,这通病更准确的病名不叫人情病,当叫宦情病,官宦是最爱患的,属于政治学之一的政治生病学范畴。政治生病学里之政治家生病,妙就妙在其贵恙,处于可转生可转死的转机当中,病情向好,自然转生;病情向坏,当然转死。
大清官员听说光绪生病了,都不表态,也无动作,原因都是在察时观变,光绪若转生,则坚定地站在光绪这边;光绪若转死,自然站往慈禧那队。当然,也有例外情形。湖南邵阳籍的大员刘坤一(又号刘忠诚),当时在两江总督任上,接到光绪患病之内参,马上写了一封信,向慈禧太后询问皇上所患何病,尽显忠诚。所谓“刘忠诚时督两江,独具折询病状,辞甚恳挚”。一个“独”字说明,旗帜鲜明当保皇派的何其少,模棱两可做琉璃蛋的何其多。
大清光绪患了感冒小病,大清官员患了炎凉大病,源自慈禧患了几乎所有政治家都会患上的职业性重病。戊戌变法,这是康有为等一干人士争当国医手,给大清帝国动大手术,动来动去,最后终于动到了慈禧这个核心病灶上。手术刀割得慈禧很疼,所以她一巴掌拍了谭嗣同等国医手,使其血溅菜市口;解决了康有为、谭嗣同等人后,剩下的工作就是解决光绪了。戊戌变法里,最想向慈禧动刀子的是谁?当然不是康梁等人。然则,替罪羊已然顶罪,如何处置光绪,这个议题迫切地摆在了慈禧面前。
政治家搞阴谋的职业病在慈禧身上陡然发作了。处置光绪,史上提供的方法很多,司马昭以刀刺杀了曹髦;唐太宗以箭结果了兄弟;赵匡胤以酒灌醉了将帅,一刀释帝权,一杯释兵权,一箭释了储君权,都是好经验。慈禧太后对此,精神实质一点没变,方式方法却大胆创新,她搞的是一病释皇权,指定光绪患病,告示天下:皇上因为身体健康原因,国家准备给他办理病退手续!光绪病退后,领导人选另有安排,“太后将行大事,天位当易”。
慈禧职业性阴谋病大发作,各级官员还敢去医院看望光绪吗?官员都患流行性宦情病,最初的病殃与病源,就是从慈禧这个病灶里流行开来的。
可喜的是,由光绪的感冒、官员的伤风以及慈禧的重症共同形成的大清帝国综合征,康有为等治不好,却被李鸿章一个偏方,暂时给治了。
清朝有个其他各个皇朝都没有的奇病:百姓怕官员,官员怕洋人,洋人怕百姓。慈禧谋算光绪,以一病来释帝权,打的不全是残存于心的亲情牌,像大清官员观望光绪转生转死一样,慈禧更有把政治抓在掌心里把玩的考量,“唯亡命者,肆意鼓吹,恐友邦为所惑”。慈禧放出风来说光绪患病了,要探一下“友邦人士”对这事的态度,如果友邦坚决反对光绪换届,则说光绪这病是微恙,让其起死回生;如果友邦支持撤换光绪,则说光绪将不治,让他起生回死。然则,怎么探悉洋人的反应呢?慈禧把任务交给了荣禄。荣禄搞内斗是绝角,搞外交是抓瞎,所以接下任务,他就去找李鸿章,“夙知公娴习外情,烦一探其向背”。
李鸿章这时节早已下台,一则是背了一身卖国贼骂名,二则也是年岁不饶人,看到荣禄有求而来,喜出望外,献上了利国利己的妙计:“当授我两广总督,我先于《泰晤士报》,传其风说,届时外宾必来贺我,询我以国事,我可就而探之。”于是,李鸿章走马上任两广总督,外宾果然来贺,李鸿章就此打探到:外宾反对慈禧以他人置换光绪。慈禧只得让光绪龙体康愈,带病高调复出。光绪“被生病”一场,也“被复出”一回。
光绪一场感冒,清国一场伤风。光绪的感冒,引发了清朝综合征并发!光绪的懦弱无奈,慈禧的霸道独专,百官的见风使舵,荣禄、李鸿章的忠奸难辨,而其领导推举制度之癌变,官场政治斗争之病灶,以及内政外交百病交加,都在光绪这一感冒里面尽情显现,从光绪之“发病”到其“病愈”,暗流涌动,机关重重。专制制度之感冒伤风,病情何其重也!伤风败俗,社会染上了这“破伤风”,自然败俗,而国家染上了这“破伤风”,那就败国了。
老实说,李鸿章开的那方子,只是一副止痛药,慈禧吃了这药,清朝暂时止痛,“内禅之议暂止”,却埋下了更重更深的病毒。慈禧对外国搅和她的好事,咬牙切齿,慈禧对内政从无“改良”,而对外交却是从此“改坏”了,“仇洋之说,由此起矣,遂有庚子之变”。一个“遂”字,揭示了光绪之病与庚子之变之间的逻辑链条与因果关系。其实,清朝所患的这“破伤风”,何止引发了“庚子之变”,更导致了“三千年未有之变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