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父亲最郁闷的事莫过于亲生儿子不像自己。
当皇帝的父亲最郁闷的事莫过于太子不争气。
周武帝仔仔细细盘点自身的优点:城府,韬略,勇猛,果敢,治国的本领,打仗的气魄,一统天下的雄心壮志,驾驭群臣的领袖气质等等等等,这些基因,太子宇文赟随便挑一样继承,就不是个庸人,如果多继承几样,就是个人中龙凤。
偏偏宇文赟一切都与老爹反着来,老爹爱打仗,他爱打猎;老爹爱开辟领土,他爱开辟后宫;老爹提拔忠臣良将,他提拔奸佞小人;老爹睿智聪明,他只会耍小聪明。气得周武帝经常拎起大棒劈头就打,把儿子打得遍体鳞伤,临走还要撂下狠话:“自古以来,太子被废的例子不少,你以为我不敢废了你!”
宇文赟唯唯诺诺,为了自己的地位,只能每天按时上朝,小心侍奉。无奈宇文赟天性爱玩,他喜欢的人都是能陪他玩的,比如郑译、王端、刘昉,等等,这些人在东宫换着花样取乐,就盼着有一天宇文赟当上皇帝,从此无拘无束。
576年,周武帝派太子西征吐谷浑,正玩得不亦乐乎的宇文赟闻讯大惊,和几个手下悄悄商量,猜测老爹是不是要把自己打发到前线,然后自己的弟弟就会趁机夺走太子之位——就像当初秦始皇把太子扶苏派去防御匈奴一样。
由此看来,宇文赟还算是个有文化的人,知道前车之覆,后车之鉴。
太子最信任、最喜欢的郑译,是个吹拉弹唱无一不精,又最会察言观色见机行事的人,他安慰太子不要多想,立些功劳巩固自己的地位才是最重要的。于是宇文赟上了前线,专心致志打仗,还真立下了战功。这也算郑译为太子立下的大功。
可惜郑译难得正经一次,多数时候,他和太子凑在一起就是为了取乐,当然,宇文赟不傻,取乐时不忘讨好老爹,打猎射到两只白鹿,屁颠屁颠地献给周武帝,说这是吉祥的象征。
周武帝原封不动地退回,说皇帝只要爱护百姓,根本不用迷信这些祥瑞的东西。这让难得孝顺的儿子碰了一鼻子灰。
由此可见,周武帝与他儿子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存在巨大差别,即我们经常说的“代沟”。
周武帝与宇文赟之间的代沟比一般人更严重,周武帝纳闷这儿子为什么如此不成器,大臣们也不得不为江山社稷和自己的未来打算,北周大臣王轨、宇文孝伯等人纷纷劝周武帝慎重考虑储君问题。历代王朝,涉及到改立太子,立刻会有正统派大臣冲出来阻拦,阐明“太子废立关系到国家社稷,不可轻易动摇”的道理,可是宇文赟这太子当得太失败,竟然没有这样的大臣冲出来,只有他老爹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周武帝比所有大臣都想废了这个太子!
可是,他的其他儿子,不是更不成器,就是年纪太小,周武帝有什么办法呢?只能将就着培养宇文赟。大臣们同样无可奈何,只能盼望太子继位的日期越晚越好。
可是他们的盼望落空了。
577年,周武帝消灭北齐,578年,周武帝讨伐突厥,中途病倒,只能班师回朝。六月,年仅35岁的周武帝去世,太子宇文赟继承皇位,这就是历史上的北周宣帝。
周宣帝?继位,就让所有人大吃一惊。
周武帝的灵柩还没下葬,周宣帝抚摸着当初被老爹打出的杖痕,冲着棺材大叫:“死得太晚了!”
满朝大臣傻了。
出了灵堂,周宣帝命人把老爹的嫔妃都拉到自己面前,让长得漂亮的轮流侍寝。
后宫所有女人傻了。
接下来,周宣帝以实际行动告诉大家:我是个暴君,我是个昏君,我是个喜欢出人意料的暴君,我是个喜欢异想天开的昏君。
周宣帝首先把高官厚禄给了一直陪他玩的几个人:郑译被封为“沛国公”,刘昉成了大都督,周宣帝不傻,他也知道培养自己势力的重要性,除了玩伴,他也需要有力的支持者,于是,丈人杨坚也跟着晋封为上柱国,掌握兵权。
看着顺眼的人封官,看不顺眼的人就杀掉。宇文赟首先把立下汗马功劳,对北周忠心耿耿的宇文宪以莫须有的造反罪名杀害。然后想到王轨、宇文孝伯这些人从前在自己老爹面前申请改立太子,还经常把自己的言行报告给老爹,以致老爹每次都要操起大棒打他一顿。想着想着不由得一肚子气,他问郑译:“我身上为什么会留下这么多杖痕?”
知宇文赟莫如郑译,郑译立刻答道:“这全是王轨、宇文孝伯搞的鬼!”
于是,宇文赟指使宦官打死王轨,又逼宇文孝伯自尽,总算出了一口恶气。
这还不算,他又想起当初反对他的不止王轨和宇文孝伯,于是正在边境打仗的并州总管宇文神举也接到了宇文赟钦赐的鸩酒。
仇报完了,宇文赟坐在龙椅上开始挑老爹的毛病,他是个文化人,决定以仁义治国,说周武帝颁布的《刑书要制》刑罚太重,宣布大赦罪?。从牢里出来的罪犯没有受到这位“仁慈君主”的感化,北周的犯罪率骤然急升。这情况又惹起了宇文赟的怒气,很快,他颁布了一部《刑经圣制》,规定的刑罚比周武帝时候更严厉。这个时候的杨坚还是个尽职的公务员,连忙劝谏说刑法太重,周宣帝对老丈人的忠言置之不理,从此对杨坚也心生嫌隙。
好不容易当了皇帝,宇文赟终于可以放开手脚尽情享乐,郑译、刘昉这些人更是换着花样地讨他欢心,于是宇文赟整日花天酒地,朝廷公务全交给宦官处理。
大臣们看不下去了,京兆郡宰乐运命手下抬着一口棺材上朝,口气强硬?指责周宣帝的罪状,并且预言周宣帝如不改正,宇文政权马上就会完蛋。这种不要命的行为让宇文赟勃然大怒,当场就要杀人,内史中大夫元岩好说歹说,死劝活劝,好不容易保住了乐运的命。从此,朝廷上更没人敢随便说话,大臣们任由周宣帝折腾。
折腾了八个月,宇文赟觉得当皇帝没意思,579年,他把皇位传给了只有六岁的儿子宇文衍,改元“大象”,自封为“天元皇帝”,成了太上皇。
全国人民都傻了。
在政治上,周宣帝把朝廷弄得乌烟瘴气,在个人生活上,他同样显示了自己无穷无尽的创造力。当?皇帝后,他将杨丽华立为皇后,紧接着又立了三个皇后,一个皇帝同时有四个皇后,在中国历史上也算是空前绝后了。但宇文赟不满足,有一次开宴会,看到自己堂侄宇文温的老婆长得漂亮,就把弟媳灌醉拉进后宫,宇文温的父亲听说这件事,知道自己即将大难临头,于是抢先造反,随即就被周宣帝派兵平定。从此后宫又多了一位皇后。
也许是被老爹的大棒打多了,周宣帝恨不得所有人都尝尝大棒的滋味,手下的人(包括他的嫔妃)犯了错误,就要挨打。宇文赟一视同仁,不论是谁,惹他不高兴,一律打120大棍。
前面我们说过,宇文赟有文化,从他学习“仁义道德”却不顾当时状况,大赦天下的行为看,他就是个高级文盲。这位高级文盲一刻不停地展示着自己的行为艺术:他是个美女收藏家,不停地选美女扩充后宫,叔父的老婆也不放过;他又是个复古主义大师,看到古代典籍中的服饰、器物,就命令大臣们穿上汉魏衣冠,自己用的碗啊盘啊酒杯啊也都是古器物;他还是个标题党,总要在自己的封号上大做文章,自己叫“天皇帝”,皇后叫“天皇后”,住的地方叫“天台”,就连那120棍也有个艺名,叫“天杖”。封来封去不过是个“天”字,充分说明文盲认死理的特点。
宇文赟就这样折腾着老爹留下的家底,对看不顺眼的人,不是打就是杀,不少大臣因此遭殃。有一天,宇文赟心血来潮,说要杀掉天皇后杨丽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