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的读书人遇到挫折或失误,通常会用“百无一用是书生”来自嘲一番,寻求心理平衡。说白了,就是自己主动往自己头上扣屎盆子,把自己搞得臭烘烘的,以换取社会及他人的谅解和宽恕。再往深里说,是读书人自我保护的一种策略,显示出读书人某种独特的文化性格。赵炎今天想说的是,读书人大可不必如此自虐,书生怎么啦?百无一用的不是他们,而是文艺男。 先要弄明白书生和文艺男的区别。书生无疑泛指读书人,且一直这么读下去,无一日不读书,哪怕七老八十了,还可以叫书生;文艺男起初当然也是读书人,只不过他们读书,是为了获得从艺的本钱,一旦成为文艺男,就“渐行渐远渐无书”了。所以,能够终身拥有读书人称谓的,唯有书生;所以,毛主席曾在《沁园春。长沙》中说:“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书生意气,挥斥方遒。”这一份属于书生的豪迈意气,在文艺男身上一般的找不到。 书生与文艺男,中间只相隔一层纸,懂得自律的书生,轻易不会捅破这层纸。北宋的范仲淹和柳永,都是著名的读书人,范仲淹坚守了读书人的底线,一辈子以书生自居。据陆游《老学庵笔记》载:“范文正公喜弹琴,然平日只弹《履霜》一曲,时人谓之范履霜。”可见范仲淹对“文艺”的畏惧有加,生怕自己沦为文艺男。而柳永则成了彻头彻尾的文艺男,写歌词、广名誉、结游士、泡女明星,在文艺圈里打滚。读书人捅破了这层纸,后果非常不妙。 书生范仲淹,可以戍边西北,训练出一支战无不胜的劲旅,可以成为国家的股肱之才。王夫之对范仲淹曾有苛评:“(范公)以天下为己任,其志也。任之力,则忧之亟。故人之贞邪,法之疏密,穷檐之疾苦,寒士之升沉,风俗之醇薄,一系于其心。”这是书生的心胸,非常人的心胸,是读书人应该具备的心胸:虽千万人吾往矣。 文艺男柳永,就只能在私下里喋喋不休地自我安慰了,一方面说“浮名利,拟拚休。是非莫挂心头。”另一方面又说“富贵岂由人,时会高志须酬”,连宽厚仁慈的仁宗皇帝也说他没什么用,并批示:“且去浅斟低唱,何要浮名?”(吴曾《能改斋漫录》卷十六)就是说,你柳永既然做了文艺男,那就一直做下去吧。这是文艺男的落魄与无能,连一个“屯田员外郎”也做不好,他还能做什么? 无独有偶,到了大明朝,一介书生王守仁和风流才子唐伯虎,这两个读书人,又成了鲜明的一对儿。 王守仁是不屑做文艺男的,他宁肯每天对着竹子冥思苦想,宁肯到蛮荒的西南边陲传道解惑,也不肯在南京父亲的府邸搞琴棋书画那一套文艺的调调。 王守仁读书,有一个特点,那就是无所不读,读而为己所用,到最后,自然也就无所不通、无所不用了,真正做到了韩愈在《与鄂州柳中丞书》里所说的那样:“閤下,书生也。《诗》、《书》、《礼》、《乐》是习,仁、义是修、法度是束。”所以,书生王守仁,可以凭一己之力为国平叛,可以创立“心学”造福万世,所到之处,盗贼闻名丧胆,百姓安居乐业,地方得以大治。 唐伯虎也是一读书人,书读得不比王守仁少,想当初,其才子之名头比王守仁还叫得响。不同的是,唐伯虎从小就是一文艺男的坯子,身上的文艺细胞藏也藏不住,文艺男的某种性格,注定了他要倒霉。诗写得好,也写得多,画画得好,也画的值钱,那又怎么样?唐伯虎终究要变成一只猫,一只病怏怏的猫。文艺男当真是没什么用的。 赵炎读茅盾先生的《脱险杂记》发现,原来书生还有一种风度,矛盾先生称之为“书生风度”:“人家说他战前还在广州教书,现在他虽然是游击队的司令官了,但一举一动,依然是书生风度。”这让我想起了“儒雅”、“干练”、“自信”、“胆略”等词汇,是满腹诗书形于外的气质,书生风度可谓华美之至! 与之相对应的,是文艺男形象的猥琐和不堪。同样是文艺作品,咱家中的书架上,排着《红楼梦》、《西厢记》等书,男主角几乎都是窝囊废,他们的形象与性格基本可以一言以蔽之:色胆包天,胆小如鼠。比如张生吧,尽管也是个读书人,可惜成了文艺男的形象,不猥琐也猥琐了,尤其是他居然调戏恩人红娘,赵炎鄙视他。
过去常说书生是“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说他们以书为生,不善与人打交道,常常不得志,有些怨天尤人,自命清高。还有一个比较经典的外号,叫“白面书生”。赵炎以为,这些其实是对书生的赞美。读书是自我修养与提高,何必需人问?善于与人打交道的读书人,还能叫读书人吗?不得志打什么紧,只要心中有天下,一样可以做到“先天下之忧而忧”,这就是读书人强大的精神世界。所谓“白面书生”,那也不是贬义词,非但是指书生脸部的洁白,其气节同样是干净的。 再看看文艺男,名气倒是大得很呢,一个比一个牛,《梁祝》里的梁山伯、《孔雀东南飞》里的焦仲卿、《红楼梦》里的贾宝玉,虽不至昏庸自私,但要论起优柔寡断、百无一用来,那绝对是当之无愧。一部《长恨歌》荡气回肠,但谁能想象这部凄美的爱情长诗,竟是以男主角亲手把女主角送上断头台为结局的?“蜀江水碧蜀山清,圣主朝朝暮暮情。行宫见月伤心色,夜雨闻铃肠断声。”作者以无限悲悯和同情的语气描述文艺男唐玄宗的伤悲和失落。那飘荡在马嵬坡的孤魂,不过是一个“鸳鸯瓦冷霜华重,翡翠衾寒谁与共?”的千古遗憾而已。 千万别再说书生是百无一用的人了,书生有心胸,有风度,有胆略,有气魄,他们是读书人的典范,是社会的脊梁,国家未来的希望;文艺男除了英俊的面孔用来骗骗无知少女,除了貌似忠厚赚取观众的同情,除了会表演一副柔肠、多愁善感,“对月伤心,迎风流泪”,他们还有什么?他们还有什么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