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洋,泛指西方国家,主要指欧美国家。而在古代是古中国人以中国为中心的一个地理概念。最早出现在五代,不同时代含义不尽相同。明朝时期的西洋是指文莱以西的东南亚和印度洋沿岸地区,晚清用西洋一词指欧美国家。
公元1405(永乐三年)至1433年(宣德八年),郑和七次下西洋,访问亚洲和非洲30余国,庞大的船队带回大量珍宝异物:檀香、龙涎香、安息香、胡椒、苏木、珍珠、宝石、珊瑚、象牙、麒麟(长颈鹿)、花福鹿(斑马)、狮子、犀牛、驼鸡(鸟),等等。这些来自西洋之物,大多为皇室和勋贵、亲近将帅所享有,由于有些物品进口量大,于是便逐渐流入民间。例如,胡椒、苏木之类,《明宣宗实录》记载,宣德九年因这两种东西进口太多,只好配给文武官员,以折俸钞。文武官员家里及亲朋也用了不这么多胡椒和苏木,便折卖给他人。明朝万历年间,罗懋登著《三宝太监西洋记》,广为流传,“俗传‘三宝太监下西洋’,为明初盛事。”洋货流传,小说流传,人们也就常提及“西洋”。西洋在何处?一般人只能按小说瞎吹闲侃,不用去追求真实;可是那时的著书立说者也异说不一,这就值得探讨了。
中国古人对海域的视野是逐渐拓展的,“西洋”一词,无疑产生在“东洋”一词之后。对中国人去过的海洋分出东西,在南宋周去非《岭外代答》中有较明确的记载:“三佛齐国(今苏门答腊),在南海之中,诸蕃水道之要冲也。东自阁婆(今爪哇),西自大食(今阿拉伯)故临诸国,无不由其境而入中国者。”当然,此书并未明确区射东西洋的地域。元初成书的《大德南海志》卷七注:吕宋,苏禄群岛皆属小东洋,而加里曼丹、阔婆、文鲁古(今印尼马鲁古群岛)、孟嘉失、琶离、地漫等则属大东洋。周致中《异域志》提及几十国,未明确区别东西洋,其中所说的“西洋国”是作为一个国家而言的,并且概念也极其模糊。
元朝中期,年轻的汪大渊于1330年(元顺帝至顺元年)、1337年(元顺帝至元三年)曾经“两附舶东西洋”。1349年著《岛夷志略》。汪氏此书中记述了东西洋99个国家和地区,并且在论述时明确提出了“东洋”、“西洋”及其部分地域概念,涉及“东洋”一词的国家和地区有:尖山、爪哇、毗舍耶;涉及“西洋”一词的国家和地区有:苏禄、旧港、万里石塘、大八丹、大乌爹、古里佛、昆仑、龙牙门、北溜、天堂等。书中说到经济,贸易中有“西洋丝布”等洋货的国家和地区有:古里地闷、须文答刺、淡邈、甘埋里等。关于这些国家地理位置与东西洋划分的关系,其文日:爪哇,物产丰富,宫室壮丽,“实甲东洋之首”;尖山(明朝称九洲山,今加里曼丹西北大纳吐纳岛),“兹山盘踞小东洋”;昆仑(今越南湄公河外岛屿),“舶泛西洋者,必掠之”;万里石塘(指今西沙群岛),“一脉至勃泥及古里地闷,一脉至爪哇,一脉至西洋遐昆仑”;苏禄(今加里曼丹),“出于西洋之第三港”;旧港(今苏门答腊巨港),“西洋人闻其田美,每乘舟来取田内之土骨,以归彼田为之脉而种谷”。龙牙门(在新加坡与苏门答腊之间的海岛或海峡),“舶往西洋,本番置之不问”。
这十分清楚,这些国家和地区在今新加坡海峡(龙牙门)以东,全都属于东洋。汪氏对于属于西洋的国家和地区,叙述也十分清楚,如:古里佛(明朝称古里,今印度科泽科德),“当巨海要冲……亦西洋诸番马头也”;大八丹(今印度特利切尔附近),“国居西洋之后”;大乌爹(今印度奥利萨),“界西洋之中峰”;北溜(今马尔代夫群岛北部诸屿),“舶往西洋,过僧伽刺傍,潮流迅急,更值风逆,辄漂此国”;天堂(今阿拉伯麦加),“西洋亦有路通”。有中国和日本学者说《岛夷志略》提及的西洋一时范围宽,一时范围小,“含义广狭不一”,但据此叙述,以印度洋及沿海地区为西洋却是十分明白的。
明初,郑和船队七下西洋,贡使往来频繁,不仅对太平洋的西海域和印度洋及其沿岸有了更多更深入的了解,而且郑和等人还反复校正了前代流传下来的海图。此后,中国人对于东西洋有了新的、较为准确的分界。郑和船队的翻译马欢著《瀛涯胜览》中载:“阂婆又往西洋去,三佛齐过临五屿。”经过爪哇、苏门答腊,再过马六甲海峡中五个小岛屿便通向西洋了;军士费信著《星槎胜览》中指出:爪哇“乃为东洋诸番要冲”;幕僚巩珍《西洋番国志》所载有关东西洋者,与马欢之书相同,苏门答腊为东西分界,马六甲海峡为东西洋通道门户。马氏书巩氏书中“南淳里”条明确说:“西北皆临大海,国之西北海内有一大平顶山……名帽山,其山之西亦皆大海,正西洋也。”又说:“西来过洋船只收船,俱望此山为准。”南淳里,又名南渤利、南巫里(有说南巫里另为一国,在印度东南海岸),在今苏门答腊岛西北端海岸,其帽山之西大海——“西洋”,即印度洋也。
明代的“西洋”一词,指海域,也指印度洋沿岸国家,如“西洋琐里”(在印度东海岸),古里或称西洋古里(在今印度西海岸)。《瀛涯胜览·古里国》载:“西洋大国正在此也”。1417年,郑和于泉州回教先贤冢行香石刻日:“钦差总兵太监郑和前往西洋忽鲁谟斯等国公干”。忽鲁谟斯,在波斯湾霍尔木兹海峡北岸,今属伊朗。对于非洲东岸的木骨都束、卜剌哇(二地均在今索马里)等地区,一概视为西洋。《顺风相送》是保存于民间的一部海道针位书,原始资料可能来自郑和档案(另具文考证),虽然成书于1639年,但所指西洋范围也直至忽鲁谟斯、祖法儿(佐法儿,在今阿拉伯半岛南端的佐法尔)、阿丹(今亚丁),与郑和船队诸作者认识一致。
明中期,1520年黄省曾著《西洋朝贡典录》23篇,大体以郑和所历之国编次。其名为“西洋”,实际上收了许多东洋(今南洋)的国家。明末,张燮著《东西洋考》,1617年(万历四十五年)由漳州地方官主持刻印出书。此书共分12卷,其中有《西洋列国考》4卷,《东洋列国考》1卷。其所列西洋诸国是:交趾、占城、暹罗、下港、柬埔寨、大泥、吉兰丹、旧港、麻六甲、哑齐、柔佛、彭亨、迟闷(吉里地闷)等。最西边的是麻六甲(马六甲)、哑齐(今苏门答腊岛西北海边)。东洋所列大国是:吕宋、苏禄、文莱、美洛居(今摩鹿加岛)等。其文莱为最西国家。可见,此书所言东西洋与明初著述大不相同。其实,此书并非严格的、总括有明一代海洋知识的地理著作,它对海域的划分完全囿于漳州弄潮儿的偏见。由于本书的书名,使人们误认为是关于东西洋的权威著作;它的流传,使后来的一些学者忘记了马欢、费信、巩珍等曾亲自涉足东西洋并且有丰富实践经验的权威性发言。
清朝修《明史》时大受此书影响。《明史·婆罗国》载:“婆罗,又名文莱,东洋尽处,西洋自起也。”这种影响,流传至今。旧《辞海》“西洋”条中有文日:“西方之大海,在我国之西南岸,指南洋群岛而言,按郑和七次下西洋大部分之地区即为今之南洋群岛。”新《辞海》《历史地理分册》84页“西洋”条载:“元明时把今南海以西(约东经110。以西)的海洋及沿岸各地,远至印度及非洲东岸,概称为西洋。明永乐至宣德,郑和率船队远航南海,通常即称为下西洋。”所谓东经110。以西,即是爪哇、加里曼丹(婆罗、文莱)以西。这条释文。是不符合郑和远航波斯湾、红海和非洲东岸史实的,至于东西洋的分界处也非有与马欢、费信、巩珍等人共识。关于此问题,冯承钧先生之说:“爪哇以西之海洋为西洋”,也是不同于元末明初人的划界的。
公元1583年(万历十一年),意大利传教士利玛窦来华之后,“西洋”一词的地域概念发了新的变化。利玛窦在奏疏中称:“大西洋陪臣利玛窦”。明末,传教士艾儒略著《职方外纪》,书中载《万国全图》,图中注明欧洲大陆之西海域为大西洋,今印度洋为小西洋;美洲大陆之东为大东洋,美洲大陆之西为小东洋(今北太平洋);今太平洋的西海域(约东经140度以西)为大明海,今南太平洋的海域为太平海。艾儒略说,欧洲人来中国,春天起航,绕好望角,“抵小西洋”,在印度卧西换乘中国船,三年方抵中国;如果从东来,则绕南美洲,“出太平海到吕宋”,再渡大明海以抵达广州。传教士利类思、安文思、南怀仁等著《西方纪要》载:“西洋总名为欧逻巴,在中国最西,故谓大西,以海而名,则又谓之大西洋,距中国九万里。”书载:“从极西到中国,多浮海……住大西内地者,今年起程,明年始到小西,又明年始到中国。”传教士亦带来了洋货。《本草纲目》中载,西洋参,出大西洋佛兰西(葡萄牙)。当时,明朝人对欧洲大陆及西边的大西洋一无所知,也不知道欧洲人所称的大西洋和小西洋的习惯。有文人缺乏地理知识,又囿于封建迷信,认为天下已有“大明”,不能再有“大西”(大西洋简称),哪有二大并存之理?是以下犯上,提出将大西“易以为泰西”。欧洲传教士带来的新地理知识,为少数上层知识分子<多在官场者)所知道,而社会中大多数文人仍然沿袭旧说或臆测,甚至明末清初大学问家顾炎武也闹笑话。他在《天下郡国利病书》中说:“盖海外之夷,有西洋,有东洋。大西洋则有暹罗、柬埔诸国,其国产苏木、胡椒、犀角、象牙诸物,皆中国所需;而东洋则吕宋,其夷佛郎机也,其国有银山,夷人铸作银钱独盛。”他把张燮的“西洋”说成“大西洋”,更误;将佛郯机(葡萄牙)说成为东洋国家,谬之甚矣!顾炎武此处说的可能指西班牙,西班牙占据吕宋,又有大量的鹰洋流进中国;但将西班牙指为东洋,仍是谬误之甚。
清朝谢清高述、杨炳南撰《海录》中,对东西洋地域十分糊涂,甚至说:“佛郎机国又名佛兰西,在吕宋北少西”;“荷兰国在佛郎机西北”;“大吕宋国,在西洋北少西,由大西洋西北行约八、九日可到。”这近于打胡乱说。清代关于此问题记述比较科学一点的著述,要推王之春《清朝柔远记》。此书载:“葡萄牙,欧罗巴极小国,北界西班牙,西南临大西洋”;“大西洋,去中国水程八万里,其道由地中海西出大洋”。欧洲人来中国,过小西洋,又东行至吕宋,入广东境。欧洲人“于麻六甲、苏门答腊遍设埔头:噶罗巴岛为大、小西洋出入中国门户,盛甲两洋。”此书中,有时称葡萄牙人为大西洋,“法兰西侵据大西洋……英吉利与大西洋世好”;“恐大西洋人在澳门者,法兰西欺阻贸易”。此书中,有时将大西洋称为大西海。“欧罗巴洲……地中海横其南,大西海浮其西。”关于东洋,此书中有“环海全图”,以日本、琉球为东洋;吕宋至文莱、马神(今加里曼丹马辰港)为南洋;以交趾、安南、暹罗、柔佛(在马来半岛南端海岸)至噶留巴(噶喇巴、加留巴、咬留巴,指今印度尼西亚雅加达)为大南洋;大南洋以西,抵乌鬼国(非洲)沿海为小西洋。
在近代史上,随着英美法等资本主义国家对中国的频繁侵略,人们有了更多的知识,他们远道从西方而来,泛洋而来,故统称之为西洋人、西方人,而对于印度洋及沿岸地区的“西洋”称谓逐渐消失。在这同一时期里,日本也屡次侵略中国,来自东方大洋中,古人有“东瀛”称谓,于是“东洋”、“小东洋”逐渐成为日本的代称,而对吕宋至爪哇、苏门答腊的“东洋”称谓逐渐消失,统称之为“南洋”。近现代中国人虽然有“小东洋”一词,可是却并没有“大东洋”一词及其地域概念存在。
中国历史上的东洋、西洋、大西洋,不同的历史时期有不同的地域概念,它随着中国人的地域视野拓展而不断变化。“西洋”一词,在明代社会中最为时髦,史籍中使用也较多,那时这一词的地域概念应以指今马六甲、苏门答腊以西的印度洋及沿岸地区,包括阿拉伯半岛和非洲东海岸为准确。马欢、费信和巩珍的著作中的有关记述,应是回答这一问题的主要依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