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可以说是三国时代最为杰出的历史人物。他以统一北部中原的不朽功勋、人才选拔不拘一格的唯才是举、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巧变权谋、在政治、经济、军事、文学上,作为同时期的人,恐怕难有望其项背的了。千百年来,曹操一直都是最受人们关注的三国人物;曹操的一生,更是人们永远都无法探究完全的一种既复杂又特殊的现象。因此可以说,他是个极具魅力的人。熟悉的名著,以正统为论调的《三国演义》,尽管为人们无比成功的塑造了一个白脸奸雄,但似乎今天的人们对曹操的喜爱却与日俱增。是的,历史验证了他那奇特的人格魅力,永恒的驱使着人们对曹操的津津乐道而乐此不疲。
在当代,多数人谈到曹操,认为他的性格具有两面性,或者有“正反曹操”之说。然而,曹操的性格复杂多样,如果我们要用几个简练的句子来对他进行性格定位,这显然是做不到的。即便是个普通人,我们要完全捉摸透他的心理,也不是一件那么容易的事,要不人人都可以当心理学家了。不过,如果我们要对曹操的性格进行总体定位,最多也只能莫过如此了。但有一点可以发觉,曹操在他所做的每件事情里,都会去遵循他的一个潜在的基本准则,或者可以这么说,不管什么事情他将如何处理,也不管他处理方式在客观上是对是错,这一切的一切至少在他看来,或许那些在我们看来无法接受的做法,却是对他的事业肯定有利的。(当然,玩女人等等什么的那是他私人癖好,没什么参考价值)。不过话说回来,人都会有感性的一面,倘不说人,即便动物也是如此。因此如果说曹操在坚持这种“凡有利于己,皆可为之”(“己”:简指本集团)的原则下,完全没有掺杂过一些感情因素,这显然也是不太可能的事情。不过曹操终究是曹操,“宁我负人,勿人负我”是他的人生信条。
如果我们把自己看成是一个观“世事淡薄如浮云”的出世者,那么我们可以自命清高的去看待曹操以及那些所有“在世当有为”雄才大略的英雄人物,我们甚至可以认为,这些人,只不过是一些忙于世俗名利而导致迷失本性的人。不过我们千万不要高看自己,认为我们真是些能看破世事的高人,仿佛一切还会那么的自鸣得意;曹操其实比谁都清楚。一生都在逐鹿中原的他,为了实现自己的事业,或许自始至终的在与自己那种潜在的、淳朴至善的心性进行着不断的斗争,或许我们根本不会知道、也不可能去体会,这里面曾经发生过多少次激烈的矛盾。说到此,让我想起了前些年看到过的一部清廷大戏《康熙王朝》,剧末有这么一段康熙的台词:做一个一国之君实在是太难了。故事的原委可大体的说明一下,孝庄皇太后博尔齐济特氏特别钟爱太子胤礽,更对他寄予厚望,弥留之时给“容贵妃”留下遗旨,一定要保全胤礽的储君地位。当然这中间还是有着一定的政治原委,什么“阿哥争储,天下大乱”就不再一一叙说了。胤礽,很多朋友都知道,他是中国历史上绝无仅有的、两立两废的皇储。的确不成器,康熙要废太子了,这个“容贵妃”却拿着老祖宗(孝庄)的遗旨挡在前面,在这个紧要关头康熙能买谁的帐吗?这不弄得自己倒顶个“矫旨欺君”的罪名连同太子一起给废了,落得个刷马桶的下场?直至垂暮之年,康熙皇帝才把这段心底的痛聊以自白。康熙,用他的一生成就了大清的不可一世,却在行将就木之时痛感自己为君的难处,即使是皇帝,很多的事情往往都不能从其心性,或许有人会对康熙不理解,甚至包括他的亲人子女。曹操也有类似的故事流传下来,《三国演义》第十七回,在一次曹操征讨袁术之时,曹操兵多粮少,眼看这仓库就要见底了,于是曹操叫来了粮官王垕密谈该如何解决这个问题。“可以小斛以足之,权且救一时之急”这是曹操的“安排”,这显然是在自欺欺人的弄虚作假。后来这些士兵自然怨愤起来了,怎么办?曹操又秘密的把王垕叫到大帐里…… 之后的事情,不说大家也都知道了。曹操杀粮官之举,《曹瞒传》中也记载了这件事情,并且还痛骂阿瞒的“酷虐变诈”。其实曹操的这种奸诈,如果说要归纳到他的智慧(事实也本是如此,杀一人而拯救一军,的确是大智慧),还不如说曹操压根就从心底里不愿意有这类“智慧”的发生。电视剧将这段演绎得很精彩,它把曹操内心的愧疚和不得已刻画得淋漓尽致,牺牲品王垕更是如此。“弃车保帅”,当棋局陷于危难局面,果断舍弃一颗或几颗棋子,或许便可化腐朽而为神奇(当然,王垕似乎还不够“车”的格)。
曹操一生所经历的事情太多,我们不能用拿他的其中某件或几件来说事,否则得出来的结论无异于盲人摸象。应该可以说,曹操的“宽仁”和“残暴”都来源于他“凡有利于己,皆可为之”的基本准则。当然,我们也可以从很多曹操相关的事迹中看出,他本性淳朴至善。他个人认为“能够做到不杀”可以不杀,他甚至还会将他的人情一做到底,慷慨宽仁到极至,更足以让历史上那些常以“仁义”标榜的仁君们自惭形秽。或许我们更不会明白,但他看来“杀人”其实才是真正的大仁慈。说到“杀人”,又让我想起了《康熙》里的一个事情。姚启圣,字熙止,号忧庵,浙江绍兴人,一个顺治朝永不录用的罪臣狂叟,据说还是一代名将施琅的老师。康熙不顾众臣的反对破格再次录用了他。在一次从盛京归来途中,姚与皇帝大谈汉文史,当他们谈到古往“圣君”之时,姚启圣对康熙说:圣君不杀人。然而康熙意味深长的与他针锋一对:圣君也杀人。姚启圣听后惊悚默然。
是的,曹操一生杀了很多人,当然也包括一些声名显赫的名士,如孔融、边让、荀彧、崔琰、许攸等等。不过谈到曹操曾经杀过的这些功臣名士,难免不会谈到其中最为扑朔迷离的“荀彧之死”。荀彧的死是个千古之谜,我们在史书上没有看到曹操直接杀荀彧的信息,但后世对文若的死都抱有极大的迷惑和兴趣;一般的认为,荀彧是被曹操赐死的。曹操曾经把荀彧比作“汉刘邦之子房”,可以说是曹操的心腹,更是曹操长期以来的挚友。关乎他的死,史书有不同的记载,根据《三国志·荀彧传》可大体的说一下,曹操欲进爵国公,荀彧传认为曹操本来是举义兵以匡社稷,不宜进爵。对此曹操心里很不痛快。于是曹操在乘南征孙权时,便上书朝廷,派荀彧到谯县犒劳将士,后来荀彧因病留在寿春,不久便忧郁而死。而《魏氏春秋》谈到荀彧在寿春养病之后,还出现过一个小的插曲:操馈之食,发视,乃空器也,于是饮药而卒” 。而且荀彧具体是怎么死的也说明清楚了,含糊其词的“以忧薨”变成了“饮药而卒”。一个事情有两种记载,无疑已经很说明问题了。而且荀彧为什么要“自杀”?是因为曹操“空器馈食”;换句话说,荀彧其实是被曹操赐死的。曹操为什么要杀荀彧?前面我们谈到,荀彧被曹操称为“吾之子房”,两人感情也特别的深厚,曹操之所以能成就王图霸业,期间荀彧起到了极其重大、至关重要的作用,这些都是其他所有谋臣都无法望其项背、与之媲美的。现在有很多人认为,荀彧从开始就并不是曹操的幕僚,他之所以为曹操卖命,是因为荀彧看到曹操有能力兴复汉室;或许说曹操前期野心尚未膨胀,他们还是志同道合,可等曹操三分天下有其二之时,那么可以说他们在政治理念上已经开始分道扬镳了。是的,我个人也大致认同。不过即便是这样,曹操应该还没到了一定要杀他的地步,因为曹操肯定能明白一个成语:殊途同归。曹操早年的时候曾经说过:“任天下之智力,以道御之,无所不可”。荀彧应该算是这其中最重要的“智”了,如果说荀彧不为汉廷官员,曹操应该是懂得驾驭的。很可惜,曹操似乎失策了,他丢失了自己最倚重的家臣----荀彧。自从曹操迎奉献帝至许都,到曹操上表举荐荀彧为汉侍中、守尚书令开始,同朝为臣的荀彧从此就有了发挥自己政治理念的舞台,而且从某种意义上开始逐渐与曹操对立起来,曹操要想像从前一样驾驭好荀彧,已经渐渐变得越来越不可能,后来甚至发展到有可能成为“朝敌”的地步。或许如此,杀荀彧的事情,又已成为了曹操的无奈 。一切都是不得以而为之吧,本是一翻美意,自己却把张子房推进了火炕。对荀彧个人来说是个悲剧;对曹操来说更是个悲剧;对整个天下来说,这还是个天大的遗憾!因此杀荀彧,或许是曹操自己最为心痛的一次杀人吧。用“空器馈食”的方式来代替杀令,这难道是在表明曹操的不忍?抑或无脸面对这位曾经帮助他打下半壁江山的挚友?我想这里面的情感是复杂的。前面谈到过,曹操做事有着他的准则,虽然他很多时候会感情用事,但荀彧在曹操看来确实到了该死的时候了。至少能这么说,曹操赠文若空盒与春秋时代的“夫差赐子胥属镂”之类不可并论之。或许荀彧现在死,至少还是曹魏第一开国元勋;如果拖到以后再处理,荀彧很可能只是“亡汉”一个垂死挣扎的愚忠之士了。
说曹操杀人仅仅意味着他的“残暴”,可能我们离曹操太远,无法去体会。或许我们时时也能感受到,曹操在杀人之时往往还会处处流露出他的宽仁与大度。陈宫,又是为大家所熟悉的一个三国时代的人物。在《三国演义》里有过很多关于曹操与陈宫的经典故事。虽然有些与历史不太相符,但陈宫的人物个性化塑造应该与历史上相差无几。大概在《三国志·吕布传》一处作为引注的“鱼氏典略”便记载了些有关陈宫的史料。此人年轻之时喜好结交当时的天下名士,最初跟随曹操,后来因为曹操抄斩了九江名士边让满门一族(估计是陈宫的好友吧)心生不满,于是暗自联合当时的陈留太守张邈,密迎吕布共谋兖州,从此叛离了曹操。说到曹操的根据地兖州,陈宫应该对曹操是有大功的。兖州本是刘岱的地盘,青州黄巾兵大举进犯兖州,刺史刘岱被杀。陈宫抓住时机,建议曹操立刻图谋兖州,并表示自己愿意游说州府官员,迎领曹操为兖州牧。如此,曹操才真正拥有了与天下群雄一同逐鹿中原的资本,这段历史记载在《三国志·武帝本纪》的引注“世语”当中。后来,陈宫跟随吕布从兖州一路打到徐州,一直在为吕布出谋划策。下邳城破,吕布的徐州被曹操拿下来了;陈宫,这个曾经为曹操打下江山基本的背叛者,如今被士兵们生生的捆绑着与曹操见面,曹操似乎仍然念着旧情,更希望陈宫能够回来,为扫清四海能再度合作;然而陈宫却对曹操的滥杀始终不能释怀,选择的只是有从容就戮。可见这次,是非逼着曹操去杀了,而且是去杀一个应该是曾经有“恩”于后来曹魏的人……
“卿如是,奈卿老母何?”
“宫闻将以孝治天下者不害人之亲,老母之存否,在明公也。”
“若卿妻子何?”
“宫闻将施仁政于天下者不绝人之祀,妻子之存否,亦在明公也。”
“……”
“请出就戮,以明军法。”
曹操终于无法忍受内心的疼痛和不忍,眼泪潸然而下。多次给予了陈宫存活下来的理由,却被生性刚烈的陈宫“无情”的驳回,唯死而已。曹操曾经包容过叛离的魏种,也包容过数叛数降的张绣,然而陈宫,这个曾经也叛离过曹操的人,曹操痛苦的把他杀了。曹操的杀戮里,宽仁仍在,不过这次似乎只是陈宫没有给曹操“表现”的机会。
如果说陈宫的死能流露出曹操的重情重义,那么在对待关羽的事情上可以说是曹操仁义的极致体现。能把一个将要成为自己敌人的人如此潇洒的放走,只有曹操才能做到。光一个这样的事实,我们不去猜测曹操本来的动机,就足够我们感受到这种事情的不可思议,电影《无极》的台词:多么伟大的想象力。换做别人,能做出这么具有想象力的举动吗?记得为“岳麓书社”版《三国演义》做序的聂钳弩先生,他提到了三国俘虏的问题。在三国时代,对待战虏是极其残忍的,“杀”是处理的最直接方式,然后就是充家奴,说到底就是不把战俘当人看。虽然我不全信聂先生的话,但有一点,做“俘虏”肯定不自在,至少别人没有什么好脸色给他看。不过关羽没有,他这个俘虏当得很潇洒,很排场,“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国宾待遇也不过如此。当然,如果说曹操是出于拉拢关羽,这还不能表现曹操的真心,但关键的是关羽这个家伙不但“不买帐”(其实他是买帐的,从史书上可看出他也有矛盾过),他居然还常跟别人说要离开什么什么的…… 试着想象一下,如果我们是曹操,我们又会有怎样的感受呢?好比平常我们搭理某人,某人却不屑一顾,感到尴尬暂且不说,心里不高兴那是正常的了。可曹操所面临的问题还不仅仅在这一点,关羽他还要离开,离开就意味是敌人,曹操能把自己敌人放走吗?可见曹操当时的心里肯定是矛盾的。可以说,很多人潜意识中有这么一个人生信条“宁可少一个朋友,也不愿意多一个敌人。” 可曹操没有这么去想,关羽首先活下来了,而且事实上人都给放走了。这么看来,“宁可多一个敌人,也不愿少一个朋友”似乎才是曹操真正的内在本性,当然笔者也不敢肯定曹操有这样的胸襟,但通过这样事实我们不能绝对否认这一点。很多人会说,“放走关羽”只是曹操给自己的部下上了堂“忠义”课,表明他曹操是多么的珍惜“忠义”之士,同时也告诫部下们要以“关羽精神”为榜样。是的,笔者也不否认,前面谈到,曹操做事有一条准绳“凡有利于己,皆可为”,而曹操对自己部下的教育仍然可以归纳到这条准绳当中。关羽是个能够不杀的人,因为他正可以给自己的部下做个“忠义”教材,同时我们也不能绝对否认他内在的淳朴至善本性,因为放走敌人这种“常人所不能”的事情他居然也可以做得那么潇洒,那么坦荡。
曹操是个胸怀大志的政治家,他不会像真正的文人墨客那样感叹: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人生在世当有为”,才是他的真实理想。如此一来,一个领导者(或者说帝王)所应该具备一些特殊的性格和气质,曹操以及其他大时代的枭雄们都将无一例外的拥有:该“仁”的时候,他的胸怀如浩瀚无际的宇宙般会包容一切,真正的做到海纳百川;然而,在他该“黑”的时候,整个人甚至会变成一个冷血残暴而又阴毒无比的恶魔,总会做出些常人所不能,甚至是常人所不敢想的事情。“宁我负人,毋人负我”,是他的真实写照。 正因为如此,我们才会对他的一些举动表示不解,总觉得他喜怒无常,是一个将残暴和宽仁演绎到极至的人。这一切都有他的基本准则,仅仅只是有利于他“谋其事”的举措而已。因此,如果我们懂得去包容,那么我们就会从曹操的“残暴”中看到他的大仁义、大仁慈;就会从他的“宽仁”中看到他内在淳朴至善的本性,而在我看来,事实原本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