遍古论今,能在道德和功业上,和诸葛亮比肩的人寥寥无几,一部演义更将其神化,然而,自魏晋以来,对其批评之声一直不绝于耳,指责其“忽视人才”就是常见的批评之一,而“蜀中无大将,廖化当先锋”也为之提供最好的说明,诸多非议直指诸葛亮的“事必躬亲”,甚至认为是其压制报复,才导致人才丧失殆尽。
一、廖化当先锋的由来及其解读。
“蜀中无大将,廖化当先锋”是演义对三国后期蜀汉人才短缺的一种写照,长期以来,许多人也常常用于形容无可耐奈的选择。然则廖化到底何许人也?是否真的如此的不值一提呢?
造就这个俗语的《三国演义》,对廖化的着墨也颇多,仔细遍读全书,展现在我们面前的却是这样一个人:随关羽北伐时的一马当先、冲锋陷阵;失荆州走麦城时的奋不顾身、单骑突围;面对刘封见死不救时的叩头出血、大恸告求;上方谷单骑追司马时的威风凛凛、勇猛直前;辅姜维九伐中原时的尽忠竭力、勤勤恳恳。作为经历了魏、吴、蜀三国整个兴衰过程极少数中的一个,他并不具备显赫的才能,也不见其卓绝的功绩,但为蜀汉的事业付出了终生心血,体现了忠贞不渝的可贵的品格。
而《三国志》的记述就十分简单,仅不过寥寥百余字:“廖化字元俭,本名淳,襄阳人也。为前将军关羽主簿,羽败,属吴。思归先主,乃诈死。时人谓为信然,因携持老母昼夜西行。会先主东征。遇于秭归。先主大悦,以化为宜都太守。先主薨,为丞相参军,后为督广武,稍迁至右车骑将军,假节,领并州刺史,封中乡侯,以果烈称。官位与张冀齐,而在宗预之右。咸熙元年春,化、预俱内徙洛阳,道病卒”。
但仍可从其日日思归,假死携母昼夜奔西,重新回到蜀营,和其“以果烈称”的记载,还是可以看到一个和演义一样的耿直忠诚的廖化。唯一不同的是,廖化并非是个无能之辈,按《蒋琬传》“建兴元年,丞相亮开府,辟琬为东曹掾。举茂才,琬固让刘邕、阴化、庞延、廖淳”,这里的廖淳就是廖化,以蒋琬之能,就算在当世,也是仅有几个出类拔萃者之一,其尚认为让位于廖化更为合适,虽可能有年宦先后因素在内(两人大致年齿相当),但廖化的能力应一点都不比他人差,当个先锋也一点都不过分。
二、诸葛亮的用人政策及蜀汉人才。
诸葛亮治蜀,可谓勤勤恳恳,以身作则,《魏氏春秋》说:“诸葛公夙兴夜寐,罚二十以上,皆亲览焉”,杨戏称亮“自校簿书,流汗竟日”。如此认真勤谨,尽其心力,不仅使部属不易作弊和玩忽职守,还可以及时了解下情,准确有效处理政务。居然被说成是阻碍人才成长,难道说该“骄奢淫欲、不务政事”才是培养人才的好方法吗?
章武二年,刘备彝陵战败,蜀汉不仅折损了数万精兵,折损了无数军械,同时还折损了黄权、马良、傅彤、程畿、冯习、张南、杜路、刘宁等将领,可谓伤筋动骨。接着,太傅许靖、尚书令刘巴、骠骑将军马超又相继而逝,蜀国人才危机更是雪上加霜。
⑴诸葛亮“奉命于危难之间”,深知“夫治国者犹于治身;治身之道,务在养神,治国这道,务在举贤。是以养神求生,举贤求安”,因而“选迎皆妙简旧德”。蒋琬“众事不理,时又沉醉”,“将加罪戮”,亮请曰:“蒋琬,社稷之器,非百里之才也。其为政以安民为本,不以修饰为先,愿主公重加察之”,与当年荐庞统如出一辙;杨洪“始为李严功曹,严未至犍为而洪已为蜀郡”。何祗“洪迎门下书佐,有才策功干,举郡吏,数年为广汉太守”;又“以秦宓为别驾,五梁为功曹,微为主簿。微固辞,举而致之”;街亭战败,“惟平所领干人鸣鼓自持”,而“平特见崇显,加拜参军,统五部兼当营事,进位讨寇将军,封亭侯”;又迎张裔于东吴之俘,拔姜维于降将之间,“是以西土咸服诸葛亮能尽时人之器用也”。
⑵诸葛亮以“国之有辅,如屋之有柱。柱不可细,辅不可弱,柱细则害,辅弱则倾”阐述了人才对国家的重要性,而其对众人的认识也是了如指掌。赞蒋琬:“托志忠雅,当与吾共赞王业者”;赞陈震“忠纯之性,老而益笃”;赞姜维“忠勤时事,思虑精密”、“既有胆义,深解兵意”心存汉室,而才兼于人”;赞向宠“性行淑均,晓畅军事”;赞吕凯、王伉“执忠绝域,十有余年”;赞郭攸之、费文伟、董允等人以“此皆良实,志虑忠诚”。其所用者,马忠“抚育恤理,甚有威惠”;李恢“南土平定,军功居多”;张翼“统摄不懈,代到乃发”,以及和合孙刘二国的邓芝、宗预,等等。
⑶人有所长,尺有所短,诸葛亮在用人的态度上并不责全求备,对魏延和杨仪,“常恨二人之不平,不忍有所偏废”;刘巴褊阨,拒张飞太甚,亮劝曰:“张飞虽实武人,敬慕足下。主公今方收合文武,以定大事;足下虽天素高亮,宜少降意也”;张裔好忌不宽,亮戒之:“石交之道,举仇以相益,割骨肉以相明,犹不相谢也,况吾但委意于元俭,而君不能忍邪”。亮为相,教与群下曰:“夫参署者,集众思广忠益也。若远小嫌,难相违覆,旷阙损矣。违覆而得中,犹弃弊跷而获珠玉”,“苟能慕元直之十一,幼宰之殷勤,有忠于国,则亮可少过矣”。敦敦诱导之心,溢于言表,乃至如此。
⑷同时,诸葛亮十分注意重用和锻炼人才,马谡自不必多言。蒋琬,亮辟为东曹掾,举茂才,琬固让,亮教答曰:“思惟背亲舍德,以殄百姓,众人既不隐于心,实又使远近不解其义,是以君宜显其功举,以明此选之清重也”;费祎,“亮特命祎同载,由是众人莫不易观”,“亮北住汉中,请祎为参军。以奉使称旨,频烦至吴”;姜维,“此人心存汉室,而才兼于人,毕教军事,当遣诣宫,觐见主上”。此三人,陆续担当治蜀重任,支撑蜀汉长达三十年。
由此可知,诸葛亮不仅对人才的认识上十分深刻,而且在选人、用人上也是颇有独到之处。能以局促一处之弱蜀,与拥九州之强魏抗衡几十年而不隳,诚不过如此而已。
三、诸葛亮的处世作风及罚贬辨析。
诸葛亮一生,可谓以诚待人,对君主竭心尽忠,对同僚和部属推心守信。张裔称曰“公赏不遗远,罚不阿近”,孙权赞他“信感阴阳,诚动天地”,陈寿评其“开诚信、布公道”,其公忠体国之心,昭然日月,历代被奉为“宗臣”典范。
然而,却有人列举了《三国志.卷四十》的七个罪臣乱将,就其或死于非命,或放逐弃用,认为是诸葛亮刻意为之,试图以此解读蜀汉人才短缺现状,这种主观臆断、曲笔歪解,真是荒谬之极。
⑴刘封是员猛将,但观其“与达忿争不和”,导致孟达背叛,丢失上庸,损兵折将姑且不说,还彻底断送二路北伐的战略希望,这是缺乏将略;而其拥兵自重,以什么“山郡初附”,而“不承羽命”,使得关羽战败不敢撤往上庸,误了关羽的性命,又无勇仁信义;临死前“封叹曰:「恨不用孟子度之言」”还可见其忠心只是建立在侥幸之上,根本就缺乏忠孝,此等之人,实不是什么大将之才,而其行为,更是死罪有余。
当然,倘若诸葛亮是基于防患未然而置刘封于死地,先大胆假设其将来可能作乱,后劝刘备立即杀之以绝后患,这就是残忍不讲道理,也是不足以服众的。陈寿所书如果属实,且是诸葛亮的真实想法,则将是诸葛亮一生的最大污点,其品德也应大打折扣了。然观诸葛亮并不因亲子出生而废掉诸葛乔的嫡子继承权,怎会以此为由辣手干掉别人的养子呢?
而且,即使事件属实,也可能是诸葛亮因刘封的死罪行为,不愿刘备以私废公,因亲情坏了军法,用委婉而有效的手段让刘备下了决定,其后来的“挥泪斩马谡”可为此注脚。虽然过于主观,但一个人的一生行为都受其品性的影响,不可能干出南辕北辙的事情来,诸葛亮的品德如何,自不必多说,我认为这是个历史的疑点,。
⑵彭羕“姿性骄傲,多所轻忽”,“仕州不过书佐”,而有“璋髡钳羕为徒隶”,已是前车之鉴。而庞统法正致之先主,“拔羕为治中从事”,竟然“一朝处州人之上,形色嚣然,自矜得遇滋甚”,诸葛亮当然要向刘备进言了。羕旧病复发是其左迁原因,而刘备也是“加察羕行事”,才“意以稍疏”的。
太守地位也不低,可羕不思悔改,“私情不悦”,骂刘备“老革荒悖”,发发牢骚倒也罢,可竟然意图不轨,唆使马超与他一起造反,这还了得。马超“羁旅归国、常怀危惧”,当场被吓得说不出话来,自然只得“具表羕辞”了,羕狱中作书,承认“自我堕之,将复谁怨”,还称诸葛亮“当世伊吕也,宜善与主公行事,济其大猷”,可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但不管其本心如何,唆使军人造反,赦无可赦,只有死路一条。
⑶廖立被流不在于其提意见的对错,而在其“公言国家不任贤达而任俗吏,又言万人率者皆小子也;诽谤先帝,疵毁众臣”。不折不扣一匹乱群之羊,当然要清除出去了。还有他“守长沙则开门就敌,领巴郡则暗昧阘茸其事,随大将军则诽谤讥诃,侍梓宫则挟刃断人头于梓宫之侧”,此等缺乏忠孝之心,不治以死罪已是从轻发落了。
然“立躬率妻子耕殖自守,闻诸葛亮卒,垂泣叹曰:「吾终为左衽矣!”,其内心感激,并存有朝一日被重新起用的希望,如不是佩服诸葛亮的为人品德,会如此吗?
⑷李严之事,可能有政治原因,至于如何理解,有许多争论,我不想赘述了,只提一点,“十二年,平闻亮卒,发病死。平常冀亮当自补复,策后人不能,故以激愤也”,如果也可以称为政敌,这样让对手如此佩服并寄予厚望的政敌,可谓旷古绝今!其人品可见之一斑。
⑸刘琰是先主“以其宗姓,有风流,善谈论,厚亲待之”,一生未见其业绩,此等人才可谓比比皆是。而其与魏延不和,也是“言语虚诞”,所以“亮责让之”,很正常的上司训导下属的行为,不是什么不能见容。观刘琰上表,“间者迷醉,言有违错,慈恩含忍,不致之于理,使得全完,保育性命。虽必克己责躬,改过投死,以誓神灵;无所用命,则靡寄颜”。完全是一副感谢认错,诸葛亮仍让他“官位如故”,已是开恩,可他还“失志慌惚”,没有半点识相知趣。至于“琰竟弃市”,其死纯属刘禅荒淫所为,与诸葛亮无关。
⑹魏延之死,死的不值,蜀汉也失一将才,但一点都不冤枉,惜其一生功绩彪炳,却因莽撞冲动,不服军令,毁栈道,攻友军,给了杨仪下辣手除政敌的机会,不但身败名裂,还连累了家族跟着陪葬。诸葛亮历来对魏延非常看重,“更以延为督前部,领丞相司马、凉州剌史”,“迁为前军师、征西大将军,假节,进封南郑侯”,怎会有将他除掉的想法呢?历来对魏延的争论主要集中在其战略计划上,那种诸葛亮有意谋害的谬论,不谈也罢。
⑺杨仪也有才,然生性傲慢,心胸狭窄,与魏延不协,“每至并坐争论,延或举刃拟仪,仪泣涕横集”,这样一个人,比比“琬出类拔萃,处群僚之右,既无戚容,又无喜色,神守举止,有如平日”,诸葛亮会选他总揽军政吗?观其与魏延的内讧,如果真的瞎了眼,政治生活才真会乌烟瘴气,蜀汉不乱才怪。
可杨仪毫无自知之明,口出怨言“往者丞相亡没之际,吾若举军以就魏氏,处世宁当落度如此邪!令人追悔不可复及”,被废仍不思悔改,“复上书诽谤,辞指激切”,自找死路,怪不得他人。
这七个人无疑都各有其能,也“并咸贵重”,但却又各有其致命缺点,陈寿评曰:“览其举措,迹其规矩,招祸取咎,无不自己也”,诚是然哉!他们或言论荒悖,或行为乖张,俱不堪受荷国重任,以此推断蜀汉人才短缺的原因,十分不妥,更别提什么诸葛亮有意摧残之。
四、蜀中无大将的原因和确切含义。
上述所提诸人,包括廖化在内,皆属一时之俊杰,也都有匡佐之才,即使是到了魏吴,也必能身处庙堂,位居显位。但是,蜀国处孤绝之地,若不思开疆拓土,只是闭关守险,虽可保君臣无事之一时,然终将坐以待毙;可只凭现有些许人,“加众寡不侔”,想进咫尺之地,开帝王之基,即使是面对实力稍逊的孙吴,也有所不逮,更勿论面对的是人才济济、国力超群的曹魏,在质和量上都有所差距,也是所谓“蜀中无大将”。
一是缺乏超一流的谋臣良将。看看魏国,不提在东部战区的张辽、曹仁,只是西线之将帅。张合“识变数,善处营陈,料战势地形,无不如计”,曹真“曹子丹佳人”,邓艾“筹画有方”,还有司马懿,个个皆智勇兼备,谋略过人。即使是稍次的郭淮也是“方策精详”,蒋琬、费祎、姜维等人只不过与之相当而已。陈寿评道:“所与对敌,或值人杰”,袁子曰“良将少”。纵使诸葛以“管萧之亚匹”之才,“而时之名将无城父、韩信”,也落个“功业陵迟,大义不及”。其首屈一指的大将魏延,战役中可为独当一面之将才,然以其粗暴傲慢,却不是可坐霸一方之帅才。
而世之名将,皆属百年难得一遇。三国时代可谓能人辈出,定蜀之英豪,不论关张赵马黄,还是庞统法正,皆是“数十年之内纠合四方之精锐,非一州之所有”,故曰天命使然,不可苛责。
有一种很怪异的说法,称诸葛亮忌才,不能容比他能力更强者。只需想想其本人,就算他最受非议的军事才能,司马懿也称“天下奇才也”,更别提筹划或政略,在汉末估计也只有曹操可与之比拟,放诸千年的历史长河,也属少见,蜀国那还有比他更厉害的人存在。
二是可用的人才数量较少。孙盛说“蜀少士人”,袁子的“小国贤才少”更是一语道破天机。不是蜀国无人,而是比之拥九州之地,人口达五倍的魏国,在数量上自然而然就要少得多。故习凿齿可惜诸葛亮杀马谡,说“今蜀僻陋一方,才少上国,而杀其俊杰,退收驽下之用,明法胜才,不师三败之道,将以成业,不亦杀之以重败”,正是这层道理。
诸葛亮既有“欲以长计取胜,坐定天下”之不解,也有“若复数年,则损三分之二也,当何以图敌”之担忧。故屡次兴师,无岁不征,希取陇右之精兵良将,补国用之不足,削弱敌人,壮大自己,挽救蜀国先天不足的现状,这也是其北伐的意图。
因此,“蜀中无大将,廖化当先锋”不仅是无奈的,也是必然的选择,且廖化这样的忠臣烈将也属凤毛麟角,在为其感叹之余,也不禁思索那些对诸葛亮的批评,如果只是参照诸葛亮的其他才能成就,而对此吹毛求疵,憾其失之完美,还可以理解;但若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在自己毫无出息而对极有出息的古人刻意贬低,自鸣得意,就过于尖酸刻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