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7年9月,日军占据了平津后,开始沿平绥路西犯,将战略进攻的重点指向山西。
山西地处黄土高原东部,地势险要,四塞于太行、吕梁、恒山、中条诸山,有“华北之锁钥”之称,乃是华北地区的天然堡垒。
在中国方面,如果中国军队能固守山西要地,即可对侵入华北平原的日军造成严重威胁。
在日本方面,日军要确保对平津地区的占领,解除侧背之忧,就必须力求控制山西。
山西既是两军必争之地,则一场麈战势不能免。
1937年10月,日军从茹越口突破晋北防线,向忻口进犯。
忻口为晋北通往太原的“北大门”,是保卫太原的最后一道防线,忻口一失,太原再也无险可守了。
为了保卫太原,国民党第二战区指挥部决定投入6个集团军,共31个师、13个旅,28万人在忻口一线与敌对决。
要调动这么多人马进行布防,可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完成的,尤其是这些军队大都分散在河北省、山西省其它地区,要到忻口完成集结,至少得花上一周时间,而日军距离忻口只有80多公里。
日军是具有现代化装备的军队,只须用一、两天就能赶在我军集结之前抢先占据忻口。
唯一的办法,就是先派一支劲旅到距离忻口以北15公里的崞县原平镇阻击敌人,不惜一切代价迟滞日军的进攻,为我军在忻口布防争取时间。
任前敌总指挥的第二战区副司令长官卫立煌明确指出:若原平在我军集结前丢失,则忻口战役将会提前夭折,彼时,非但太原不可守,更会导致我军大面积溃退,日本人将毫无阻挡地对我山西军民展开血腥屠杀。
所以,扼守原平镇阻击敌军的部队必须是一支能打硬仗的部队,而指挥这支部队的必须是一员骁勇善战的猛将。
派哪支部队、派哪员猛将前去呢?
提到猛将,晋军上上下下都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一个人:姜玉贞。
姜玉贞,字连壁,菏泽县(今菏泽开发区)辛集村人,素以勇猛著称,每战必亲临前线,身先士卒。其本人曾在一次战斗中胸部中弹,手术割去一叶肺,1935年授陆军少将。抗战开始后,姜玉贞为晋绥军第六十六军第一九六旅旅长,驻防山西阳泉,兼任石太铁路修防司令。
姜玉贞所部第一九六旅是甲种劲旅,作战能力极强,在日军大举进攻晋北大同一带时,姜玉贞奉令北援,但才赶至大同附近,大同已失,只好往南撤退。
死守原平的命令下达到第一九六旅,第一九六旅已徒步跋涉了20多天,正撤到崞县崞县(现原平市旧称)。
姜玉贞盯着电文上“死守原平七日”的六个字,二话不说,下了一道军令:全旅人不解甲,马不下鞍,赶往原平,构筑工事,和鬼子决一死战!
然而,在部队向原平转移的途中,日军已经在背后接近了。
在距原平还有20里的地方,姜玉贞部与敌第十五混成旅交起火来。
姜玉贞部且战且退,全旅撤入了原平城。
原平城东临滹沱河,西傍太同公路,城东部为土城堡,城堡内有南北大街一条,有较大的商号81户,还有火车站、准备库、大营盘、汽车站、高等小学校等;堡西为大片居民区。
姜玉贞部入城后,争分夺秒在城区四周修筑工事,加强防务。
10月1日,华北日军主力板垣第5师团及关东军两个师团与一个混成旅团等特种部队共五六万人,沿代县至原平公路发起进攻。
姜玉贞亲自到城外指挥作战,率部将敌击退。
板垣征四郎的第五师团是日军中的精锐之师,于当天连续发起了五六次猛攻都被击退,板垣征四郎大为恼怒,重新调整部署,集中炮兵,协调步、炮、坦多兵种协同行动作战,继续向原平发动猛烈进攻。
10月3日,日军关东军察哈尔派遣兵团所属混成第十五旅团的两个步兵联队、一个野炮兵联队、一个辎重兵中队和一个工兵联队,由旅团长筱原诚一郎指挥,增援板垣征四郎率领的第五师团。
兵力大增的日军对原平形成三面包围态势,在飞机、大炮的配合下,轮番发起猛攻。
我守军抱定必死之心与日军展开殊死搏斗。
战至下午4时,姜玉贞感到在城外作战损失惨重,如果再这样硬顶下去,难以滞敌人七天,为保存实力,率部撤入城内,固守城池。
日军看出了姜玉贞要凭借城体作掩护以长时间据守的用意,于10月4日启用大炮、飞机以泼水雷击之势将炮弹悉数向城墙进行猛烈轰炸。
日军的炮火威力惊人,很快就炸塌了城墙,打开了通向城里的缺口。
这天,大批日军步兵在坦克的掩护下蜂附蚁集一样向原平城发起集团冲锋。
姜玉贞的第一九六旅连一门小型的山炮都没有,只能让官兵携带成箱的手榴弹埋伏在城墙缺口附近,等日军冲上缺口之际,以手榴弹进行轰炸阻击。
值得一提的是,第一九六旅所用手榴弹是山西太原兵工厂生产的特号手榴弹,该手榴弹经过改造,威力可以顶得上一枚迫击炮弹。所以,每战至激烈,全旅上下都在胸前挂、腰里别、背后挎,浑身带满二三十斤重的手榴弹。
姜玉贞身高一米九,穿着醒目的将军服,胸前也同样挂着两个特号手榴弹,哪儿显眼往哪儿去。
部下劝他注意隐蔽,他说:“你懂什么?!我就是要显眼,我要让阵地上的弟兄们一眼就能看见我,看见旅长在,阵地一定在!”
在手榴弹的持续轰炸下,10月4日的夜晚终于姗姗而来,敌人暂停了进攻。
当晚,姜玉贞组织奋勇队,趁着夜色出击,袭击日军前沿阵地,将特号手榴弹甩入日军坦克内,炸毁了数辆日军坦克。
被激怒的日军于10月5日、6日,在优势炮火支援下,采取波浪式的集团冲锋战法,一波紧接一波,连绵不断地朝原平城东北角进攻。
到了10月6日午后,守军战士甩特号手榴弹的两条胳膊甩到酸软,体力几致虚脱,再也无法阻止日军进城。
于是,惨烈的巷战开始了。
姜玉贞率领自己这支伤痕累累的部队以强大的意志力战胜疲劳和恐惧,与敌人展开角逐。双方隔街据守,逐院血战争夺,杀声震天,肉搏昼夜不停。
第一九六旅愣是与敌人死磕了一天一夜。
时间推移到10月7日晚上,一九六旅全旅将士终于松了口气:死守原平七天的任务完成了,可以撤退啦!
然而,就在姜玉贞在筹划撤退时宜时,上级电令来了:一九六旅必须再续守原平三天。
也就是说,忻口布防工作还需要争取三天的时间。
将士们面面相觑,半天说不出话来。
原平城已被攻破,我守军兵力已损失殆半,已接近崩溃边缘,如何还能再守三天?!
大家窃窃私语,有人主张还是马上撤退。
姜玉贞虎目圆睁,斩钉截铁地说:“有我姜玉贞在,就有原平在,我姜玉贞誓与原平共存亡!”他向全旅将士下令:“誓死抗战,无令不离斯士。”
在姜玉贞的激励下,一九六旅重新焕发了斗志,将士们矢志再死守三天。
当晚,姜玉贞仍像往常一样,脖子上挂着两个大号手榴弹,带着卫兵在城边巡查。
10月8日,位于忻口的第九军郝梦龄军长派一个加强营支援原平,但该加强营中途遭到敌军阻击,无功而返。
一九六旅孤军奋战,却是越战越勇。
10月8日晚上,一九六旅士兵还生擒到一个日军中队长。这名中队长态度嚣张,身上的装备非常齐全,手枪、军刀、手表、温度计,腰间的牛皮囊里还有地图和一张全家福。
就是这身装备,让一九六旅的战士们心里都不由往下一沉。
姜玉贞打电话请示第二战区司令官阎锡山,阎锡山命令派人将之押送到太原。但该日军中队长实在活不耐烦了,嘴里不干不净,找抽、找死,最终,士兵们没能保持应有的冷静,将他乱拳打死。
战斗进行到10月10日下午,全旅仅剩千余人,第413团团长崔杰阵亡,第392团团长张振铃重伤,营连排长大都伤亡。
姜玉贞右臂负伤,率残余二、三百官兵退守城西南角,给阎锡山发报:“我旅正与敌人逐院逐巷死拼,请长官放心。我已告忻口前线指挥郝梦龄将军,在援军未到忻口,新阵地未布置好以前,姜某绝对死守原平,望长官绝不因原平危机而生顾虑。”
10日晚,续守原平三天的任务已经完成,且全旅即将覆没,姜玉贞下令突围。
由于全城基本已经日军的控制之下,官兵们只能从西南城根匆匆挖好的一个洞口往外钻,但洞口外的开阔地已被日军机枪封锁,每次冲出的人差不多有一半被撂倒在地。
姜玉贞和特务排长黄洪友等是最后一批出城的,这时已是10月11日早上,天色大亮。
洞口外面的开阔地上布满了日步兵、骑兵、坦克。
姜玉贞率领官兵且走且战,突然敌一发炮弹落在他身边,左腿被炸伤。
卫兵七手八脚地抬他撤退。
姜玉贞不愿连累大家,让卫兵放下他快走。
敌人坦克群不断开来,眼看也只有几十米距离,姜玉贞连滚带骂,挣扎着,喝令卫兵放下他。
最终,卫兵含泪放下了他,钻入了附近的庄稼地。
日本坦克开过来后,打量着穿着将军服的姜玉贞,狞笑着,用东洋武士刀切割下姜玉贞的头颅,回邀功请赏去了。
这一年,姜玉贞仅43岁。
一九六旅死守原平,全旅生还官兵仅500余人,日军伤亡千余人。
这场战斗让日军暴露了兵力部署和作战意图,使得中国军队能在较短时间内对日军的进攻态势有一个正确的评估并及时做出了调整部署,为第二战区主力部队在忻口地区的集结争取了时间,为忻口会战歼敌2万赢得了先机。
国民党军事委员会授予该旅“荣誉旅”的称号,并追赠姜玉贞为陆军中将,褒扬他“久历戎行,夙称忠勇。此次奉命抗战,苦战经日,坚守危城,竟以身殉。眷怀壮烈,轸悼实深。”
阎锡山在其日记中沉痛记录:“全区原平战最烈,三团只剩五百人,据守三院十一日,玉贞旅长兼成仁。日军于十月一日由代县南侵,围攻崞县、原平。第一九六旅旅长姜玉贞率部与敌激战十一日,以身殉国。”
姜玉贞将军殉国事迹传开,全国各地均以不同形式进行了悼念。
1938年3月12日,中共中央军委主席毛泽东在《纪念孙总理逝世十三周年及追悼抗敌阵亡将士大会上的演说词》中,赞扬姜玉贞等“给了全中国人民以崇高伟大的模范”。
任弼时在《山西抗战的回忆》一文中写道:“我们对于崞县特别是原平守城的晋绥军那种英勇壮烈的牺牲精神是非常钦佩的。由于他们的英勇抵抗,从正面迟缓了敌人的前进,使增援的生力军得有充裕时间集结于忻口,使忻口后来能够坚持将近一月的抗战。”
两年后,日军在原平建立了一座“中国无名战士慰灵塔”,碑的背面是日文,译文大意是:为了永远悼念在原平战争中战死的4300余名中国无名战士的灵魂,建设慰灵塔。
1979年6月,山东省人民政府追认姜玉贞为革命烈士。烈士的家乡辛集为姜玉贞将军建造了纪念碑,山东省菏泽市烈士陵园中奉有遗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