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万历十一年(1583),24岁的努尔哈赤脸上洋溢着自信的笑容,带着13副铠甲和不到一百名士兵开始闯入历史的舞台。他的目标,就是消灭部落中的敌人,成为部族领袖。
在努尔哈赤的统一大业中,起初,复仇是成就他的最大的动力。万历十一年(1583年),由于受尼堪外兰的挑唆,努尔哈赤的祖父觉昌安、父亲塔克世在一场战役中被明朝军队误杀,复仇的愿望在努尔哈赤的血液里燃烧,并最终在这一年五月化为一场军事行动。
尽管手中只有祖、父遗留下的十三副铠甲,但努尔哈赤还是从此踏上一条不归路。此时,来自另一支部落——苏克素护河部萨尔浒部的诺米纳,因同尼堪外兰有仇,联合本部落的另外三名小酋长,即噶哈善、常书、杨书,投奔努尔哈赤,成为他最早的盟友。然而,一个叫龙敦的人,却开始挑拨努尔哈赤与诺米纳之间的关系,导致诺米纳背叛了同努尔哈赤的誓盟。
起初,努尔哈赤并没有为难诺米纳,而是朝着自己的既定目标前进,那个目标,就是尼堪外兰占据的图伦城。在这里,努尔哈赤迎来了自己起兵以来的首场胜利,胆小如鼠的尼堪外兰,弃城逃向嘉班。努尔哈赤乘胜追击,进攻嘉班城。而诺米纳,则提前向尼堪外兰通风报信,尼堪外兰故技重演,再次弃城而逃。努尔哈赤在追击过程中,收到诺米纳的来信,信中的意思,是要努尔哈赤攻打诺米纳的敌人——巴尔达,否则,他将拦截他的道路,使他寸步难行。这封信,使努尔哈赤终于定了歼灭诺米纳的决心。不久,努尔哈赤采用噶哈善等人提供的一条计策,建议与诺米纳合兵一处,共同前去攻打巴尔达城。当两军集结以后,努尔哈赤就以诺米纳的盔甲、枪刀等军器较多为理由,让诺米纳的兵士先攻。诺米纳害怕先去打前锋吃亏,死不肯同意。努尔哈赤又进一步提出条件,你的士兵既然不愿意先攻,可以把你的盔甲、兵器借给俺的军队,这样,此城一定可以攻破。诺米纳果然上当,就将所有的盔甲兵器通通交了出来。努尔哈赤便反戈一击,兵不血刃地除掉了诺米纳,占领了他的萨尔浒城。万历十四年(1586年),尼堪外兰也成为努尔哈赤的刀下之鬼。
龙敦是一个天生的教唆犯,他在挑拨诺米纳与努尔哈赤的分裂以后,并没有浅尝辄止,这一次,他的挑拨对象是努尔哈赤同父异母的弟弟萨木。在他的挑拨之下,萨木杀死了努尔哈赤最早的追随者同时又是努尔哈赤妹夫的噶哈善。努尔哈赤要带人去寻尸,由于他的力量过于弱小,而萨木和龙敦实力强大,没有人愿意与他同去,他只好带很少的几个人去了。这是一次危险的旅程,尼玛兰城的首领、努尔哈赤的族叔棱敦,劝说努尔哈赤及时放弃,但努尔哈赤没有听从他好心的劝告。努尔哈赤决定向他的对手们示威。一跨上马背,一股莫名的战粟就从努尔哈赤的身体深处升起他手持兵器,在城南横冈上纵马狂奔——努尔哈赤的这一形象,作为一个经典性的造型,印进了大清王朝的历史,他至死都保持着这一形象,几十年后,68岁的努尔哈赤就是这样在宁远之战中纵马拼杀,被明军的红夷大炮打伤不治而死的。
仇恨似乎在努尔哈赤的体内注入了一股非同寻常的力量,而这种力量,又产生一股气场,令对手不寒而栗。这使努尔哈赤拥有了成为领袖的个人素质,一种兼具了威慑力和感召力的素质。果然,对手们目睹了努尔哈赤的雄姿,无人敢于应战,努尔哈赤就这样,单枪匹马地抢回了噶哈善的遗体。
两个月后,努尔哈赤领兵四百,向纳木占、萨木占、纳申、完济汉进攻,开始了为噶哈善的复仇之战。漫长而险要的玛尔墩山(今辽宁省新宾县境的玛尔墩玲)是主战场。山势陡峻,努尔哈赤命令三辆战车并进;到路狭处,一车前进,二车随行;路再狭,以三车联络上攻。飞石和粗木,如高空炸弹,从城上倾泄而下,杀伤力极大。有的战车被毁了,士兵们躲在残存的兵车下面,连探头的勇气都没有了。努尔哈赤再次获得了展现英勇气魄的机会,他身先士卒,将纳木占等四人射倒在城上,然后命令士兵包围对方城池。在经过三天围困之后,终于在第四天攻入山城。这场胜利,是努尔哈赤从苏子河到浑河一带的又一场重大胜利。
接着,统一女真的战争,在以赫图阿拉为中心的东西两侧艰难进行。万历十三年(1585年)四月,努尔哈赤同他的弟弟穆尔哈赤领兵五百,西征浑河流域的哲陈部。一场突如其来的洪水,几乎冲溃了他们的军队,他们的队伍,还没有踏上战场,就几乎在翻滚的泡沫中消失了。勉强爬上岸的,只有区区80人,其中,披绵甲的五十,披铁甲的三十。就在他们与洪水搏斗的时候,已经有人向对方告了密,托漠河、章佳、巴尔达、萨尔浒、界藩五城已经联合起来,共同对抗努尔哈赤。对此,努尔哈赤一无所知,带着所剩不多的人马,孤军深入。当他们看到对方的阵营的时候,所有人都惊呆了:那是一个由800多人组成的军阵,密密麻麻,排列在浑河与南山之间。如果努尔哈赤识实务,那么,他就应该回头,这是一场不可能取胜的战斗。但努尔哈赤有他自己的逻辑。激怒努尔哈赤的,不是对方的示威,而是自己士兵畏惧。他向军士们大骂:
“你们平日在家,称王称霸,现在遇到敌人,为什么如此畏惧?”
说完,翻身下马,带领弟弟穆尔哈赤以及两个随从,冲入重围。
这场战斗的过程,史书上的记载并不多。现在我们知道它的结局,那就是努尔哈赤胜利了,否则,努尔哈赤以后的故事,将无法延续。而他究竟是如何取胜,至今是一个谜。
回营以后,努尔哈赤大笑着说:“今天以四个人,打败敌兵800人,真是天助我也!”这不是虚构,这段话记录在《满洲实录》中。
应当说,努尔哈赤的目标,在开始时处于复仇阶段,统一女真的目标,则是试探性的。后者是由接踵而至的胜利送给他的礼物。复仇,依靠匹夫之勇加上适当的运气,就可以成功;而统一,除了锐不可挡的气势之外,更需要打持久战的心理准备和精密可行的战略。它不是依靠偶然性就可以完成的。最后的胜利,不可能建立在运气之上。好在,血雨腥风已经让努尔哈赤意识到这一点。
实力的增强与野心的扩大永远成正比,现在,努尔哈赤的理想,已经不是消灭一两个对手,他要建立一个真正的女真帝国。在经历了与尼堪外兰等敌人的战争这一系列的必修课之后,年轻的努尔哈赤已经逐渐准备好了一个统治者所应具备的才能与素质。对于他的统一大业,他采取了“恩威并行”的策略,“顺者以德服,逆者以兵临”(《满洲实录》卷一),有条不紊地,一步步向目标接近。
至万历十六年(1588年),攻克完颜城,杀其酋长岱度墨尔根。
至此,建州部所属的苏克素护河部、浑河部、完颜部、栋鄂部、哲陈部、或征服,或招徕,基本上归于一统。对此,清朝文献的记载如下:“环满洲而居者,皆为削平,国势日盛。”20年后,努尔哈赤的所有政敌,都已经从这块土地上消失了,剩下的,只有他的拥护者。当努尔哈赤把他手中的地图展开的时候,女真帝国已经真实地展现在面前了:它南自鸭绿江,北达黑龙江,东濒大海,西到辽东明朝长城,它的政治中心,于万历三十一年(1603年),由费阿拉城,迁移到赫图阿拉。
万历四十四年(1616年)正月初一,五十八岁的努尔哈赤,在连续征战34年之后,得到了应得的荣耀。这一天,天还没有亮,皇太极等诸贝勒、大臣们,就作出一个蓄谋已久的集体决议:我们没有汗时,忧苦极多,蒙天保佑,为使人民安生乐业,给降下一位汗,我们应给抚育贫苦人民、恩养贤能、应天而生的汗,奉上尊号。
议定后,在以皇太极和他的三位兄长代善、阿敏、莽古尔泰为首的八旗诸贝勒、大臣的率领下,文武官员,在四面四隅的八处各就各位。八旗八大臣从众人中走出,手捧文书,跪在前面。八旗诸贝勒、大臣率众人跪在后面。阿敦虾(虾,即侍卫。)站立在汗的右侧,额尔德尼巴克什(巴克什,即学者。)立于汗的左侧,从两侧前迎八旗八大臣跪呈的文书,奉于汗前,置于桌上。额尔德尼巴克什站立在汗的左前方,在黎明的寂静中,宣读上尊号:
“奉天覆育列国英明汗。”
刚读完,跪着的各位贝勒、大臣纷纷起身,努尔哈赤也从御座上站起来,走出衙门,向天空叩首三次,之后,努尔哈赤回坐在御座上,这次,他要接受八旗诸贝勒、大臣的叩首。人们行礼如仪。从这一天开始,一个以“金”命名的朝代,进入中国的朝代序列中,只是为了与完颜阿骨打创立的金朝相区别,后人称之为“后金”。年号为天命。曾经一团散沙的女真人在努尔哈赤的聚合之下,终于变成铁板一块,出现在大明帝国的卧榻之侧。这时,一个更大的野心开始在努尔哈赤心中孕育,那就是吞并大明王朝。对此,自得其乐的万历皇帝,却一无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