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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徐庶与姜维的去留论《三国演义》价值取向

在《三国演义》的刻画中,徐庶与姜维对于蜀国的建立与强大,其政治作用不容忽视。前者出现于刘备创业维艰之端,后者处于蜀国大势已去之末,二人在人格上都体现出一种孤寂而悲壮的美。金人瑞在《三国志演义序》中曰:“据实指陈,非属臆造,堪与经史相表里。”但是依照《三国志》及《三国志注》,二人无论是政治上还是人格上都远没有《三国演义》中渲染的那般令人钦佩。《三国演义》中此二人的事迹,与史实出入最大的莫过于去留问题,经过作者的“再创作”几乎成了两个全新的故事。关于《三国演义》的价值判断,一度“拥刘反曹”的政治取向几乎成为定论。徐庶与姜维政治贡献既然平平,罗贯中何以颇费笔墨为二人“再创作”,尤其是在跟政治无关的去留问题上?这不能不对 《三国演义》的价值取向进行思考。

依据《三国志》及《三国志注》,徐庶离开蜀国的始末记载如下:

“……俄而表卒,琮闻曹公来征,遣使请降。先主在樊闻之,率其众南行,亮与徐庶并从,为曹公所追破,获庶母。庶辞先主而指其心曰:本欲与将军共图王霸之业者,以此方寸之地也。今已失老母,方寸乱矣。无益于事,请从此别。遂诣曹公。”

这段描写,由于情节描写过于简单,对话内容也十分有限,对于徐庶的离开仅能从字面上理解为他担心母亲的生命安危,不得不走。至于帮刘备匡扶天下的雄心壮志,暂时无心顾及。有关其投奔曹操的心理斗争过程以及之后在曹营的状况,不得而知。因而,根据这一记载,既不能判断徐庶对刘备是否忠心难舍,完全事出有因才忍痛离去;也不能妄下结论,认为他是借此窘境而弃弱投强另攀高枝。唯一能肯定的是,徐庶离去的直接原因是他的母亲。而且在他离开之前,诸葛亮已经开始跟随刘备了。作为一名智慧尚在同列之下的谋士,其去留对于蜀国的安危存亡,意义其实并不太大。

而在《三国演义》中,徐庶在诸葛亮尚未出山之前,就化名“单福”辅佐刘备。他屡出奇策,大败曹仁,轻易夺得樊城,为刘汉势力打下了一点微薄的基础。对于蜀国的建立,可以说曾立下汗马功劳。尤其是在他识破曹仁的“八门金锁阵”后,声名远扬,连曹操都十分惊讶他的才干,想要收为己用。为将他从刘备身边挖走,曹操甚至听从程昱之计,使用了下三滥的手法,挟持徐庶之母并赚得其笔迹,要求徐庶归顺。徐庶虽对刘备十分不舍,无奈老母危在旦夕,只好忍痛离去,临行前向刘备推荐卧龙诸葛亮,并亲自前往劝说亮辅佐刘备。可谓竭忠尽孝,身无半点瑕疵。

《三国志》中对姜维投靠蜀国记载如下:

“……建兴六年,丞相诸葛亮军向祁山,时天水太守适出案行,维及功曹梁绪、主簿尹赏、主记梁虔等从行,太守闻蜀军垂至,而诸县响应,疑维等皆有异心,于是夜亡保上邽。维等觉太守去,追迟,至城门,城门已闭,不纳。维等相率还冀,冀亦不入维。维等乃俱诣诸葛亮。”

由这段史料可知,姜维离开魏国归顺蜀国,乃是遭人猜疑被弃走投无路而不得不如此。虽然后来在蜀国,他屡建战功,又深得诸葛亮等人的赏识而一直位居上将,被人评价为“一时之仪表”,但当年背魏投蜀的行为也被曾被人严词谴责过。古人孙盛评价曰:“夫士虽百行,操业万殊,至于忠孝节义,百行之冠冕也。姜维策名魏室,而外奔蜀朝,违君循利,不可谓忠;捐亲苟免,不可谓孝;害加旧邦,不可谓义;败不死难,不可谓节;且德政未敷而疲民以逞。居御辱之任而致敌丧受,于夫智勇,莫可云也。凡斯六种,维无一焉。”可说对姜维的行为极为不齿。

而在《三国演义》第九十三回的描述中完全是另一种景象:在天水一战中,诸葛亮的计谋几次三番被姜维识破,以致损兵折将狼狈不堪;而赵云在与之单打独斗之时,对其枪法也是暗自赞叹不已。对于这样一位文武兼备的人才,诸葛亮极想收为己用,于是设计谎称要攻打冀县。姜维想到自己的母亲尚留在冀县,带兵前往解救。诸葛亮在此之时,使计令姜维众叛亲离,处于进退维谷的境地,然后乘势劝说姜维归降。姜维见诸葛亮又待人宽厚足智多谋,想到刘备又是仁慈之君,深得人民爱戴,于是欣然归顺。

作为历史演义小说,对部分史实作艺术化处理无可厚非,但仔细品味罗贯中对此二人事迹的改动,将二人的叙述与史书相比较,再将《三国演义》其他各处与史实不符之处都结合起来分析,显然,《三国演义》的价值取向是以道德伦理为尺度的。

罗贯中在徐庶与姜维的去留过程中,都突出了一个至关重要的因素,就是他们的母亲。若不是徐母被挟,徐庶决不会走;若不是姜母被困,姜维也决不会留。在封建伦理道德中,“孝”的地位可说是金字塔的尖顶,上至君臣,下至百姓,莫不顶礼膜拜。“忠孝自古难两全”,如果危急关头此二人置母亲于不顾,只图自己建功立业,纵然功高盖世也不免为后人非议。但若为了救母而背主,即是“不忠”,同样会落个千古骂名。为了让二人成为“全忠全孝”的典范,罗贯中对情节的安排可说是费尽苦心。徐庶临走之时,与刘备推心置腹,昼夜长谈,感伤零涕,难舍难分。临别时还向刘备表示“纵使曹操相逼,庶亦终身不设一谋。”作为一位谋士,倘若不能以计献人,其政治生涯无疑等同于已经终结。徐庶救母不惜己身、忠君不事二主。而姜维归顺蜀国时尚是一位少年,他自幼丧父,与母相依为命。诸葛亮设下巧计,假意危及其母,“孝”字当头,姜维如何能不救?又设计使魏人误以为姜维已经投降,连姜维的至友都中计而不能理解他。如此尴尬境地,姜维百口莫辩,只能“仰天长叹,两眼泪流”。如此忠孝之臣,魏军浑然不察,其过在谁?彼弃之则吾用之,诸葛亮虽是设计之人,作为一国军师,在不伤害他人性命的前提下招纳人才也无可非议。而姜维为报答诸葛亮的知遇之恩,对蜀国也可谓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此二人的品性德操既然无可指责,“忠孝”思想自然得到了成功的宣扬。

在二人的去留过程中,除了体现臣的“忠孝”,罗贯中还不失时机地表现了君的“仁义”。徐庶出场时高吟了一首诗:“……山谷有贤兮欲投明主,明主求贤兮却不知吾。”表明自己“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的美好愿望,而刘备马上很敏感的意识到这是一位贤才,立即下马邀其同往商谈,待为上宾。徐庶为了试探刘备,以“的卢马妨主”为故劝其将此马借与仇怨之人一用。刘备正色道:“公初至此,不教吾以正道,便教作利己妨人之事,备不敢闻教。”徐庶这才相信“新野牧,刘皇叔;自到此,民丰足”确是百姓的肺腑之言。后徐庶为救母不得不走,刘备手下纷纷劝说刘备要么将其杀死以免后患,要么强留让其身怀对曹的杀母之恨而誓死追随。刘备断然拒绝,“使人杀其母,而吾用其子,不仁也;留之不使去,以绝其子母之道,不义也。吾宁死,不为不仁不义之事。”甚至向徐庶表示:“先生既去,刘备亦将远遁山林矣。”作为一军首领,刘备要求以仁义躬行天下、以仁义相天下之士,“仁义之君”可说当之无愧。

纵观整部《三国演义》,章学诚在《丙辰札记》中作出“七实三虚”的评价并不违背事实。罗贯中除了对徐庶姜维的事例作了改动之外,其他许多地方也进行了个人独立的创作。熟知历史的文人和史学家中,不少人认为凡此种种,都是罗贯中的“拥刘反曹”的政治立场的表现,企图使“一家天下”的封建正统思想继续在人们心中深化,让“乱臣贼子”谋权篡位的可耻行径世代被人唾骂。如果《三国演义》的价值取向是由这种政治愿望决定的话,徐庶与姜维的去留所表现出的种种感人场面,就仅仅是为最终“刘姓天下”的失败添上两笔浓浓的悲剧色彩,以引起更多人的同情和愤恨罢了。显然作者的意图并不在此。在徐庶与姜维的事件描写中,着重凸现的是“仁君贤臣”、“慈母孝子”的理想的封建伦理关系,呼唤的是传统道德的回归。仁君始终不会为了霸业而做出有背人伦的不仁之事;贤臣为了报效明主的知遇之恩而视死如归;百姓更是拥护贤能的君臣而愿意患难相随。蜀国最终无论成功还是失败,都不能压抑作者对“忠孝仁义”的赞美、对传统伦理道德的追求。文中表现对传统道德的维护的事例还有很多,简单的以“拥刘反曹”的政治倾向来解释作者在这些情节中体现的时或明或暗的个人情感,实在有失片面且苍白。“总的说来,在对历史事件和历史人物的评价上,《三国演义》的作者不是用历史判断观照历史,而是用伦理判断评价人物”。

徐庶与姜维的去留,在罗贯中的艺术处理下呈现出的面貌,可说是《三国演义》价值取向很典型的体现。它不是试图准确的重现历史,也不是试图用政治成败来进行人物评价,更不是片面的宣扬“一姓天下”的正统思想。它更多的是在宣扬封建伦理道德、寄托“忠孝仁义”的理想,其价值取向是以伦理判断为主要格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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