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注“文史精华”,获得更多珍贵史料
父亲曾对我说起他5岁时的亲见亲闻。那时我们彰家住在北京城的一所套院。
“一阵风,从头凉到脚,母亲被突然进屋的父亲带来的消息惊得坐了起来,忘了被窝里的我。只听阿玛说:‘国民军叛乱,冯大个子反水,将大总统扣压,包围了皇宫,在景山上架设4门大炮。圣上令我等不得抵抗,已从神武门撤至内廷。恐怕要出人命,你们娘几个收拾收拾,到西什库普国兵营躲躲,我那儿有一个德国朋友,他会关照你’。我见阿玛帽子上的鹅毛好像折了,皮靴也没那么响了,说完他递给母亲一封信,转身拖着洋刀赶回宫里。你奶奶从炕上出溜下来,心都像被一条绳子捆紧了:辫帅刚闹完,又来一个冯帅,可怎么好?几个妗子眼望着煤山,议论从交道口东宫街到那有多远,捉摸着大炮是不是能打起来,不敢祈求,也不敢设想,不知拿什么走,她们互相靠拢,自己安慰自己地说:‘可能没事吧……’一说冯大个子,小孩都害怕。去年(1923年——编者注)5月7日天刚破晓,冯玉祥为提醒同胞毋望国耻(北洋政府与日本签订卖国条约‘二十一条’——编者注),命工兵在朝阳门外同时压响几十个大地雷,吓了大人孩子一跳。从此市面上有了句口头禅,‘闹、闹,再闹冯大个子放响雷了!’那时你爷爷任内城守卫队管带,没多久就被缴了械跑回家。”
出宫
1924年9月15日镇武军总司令张作霖,为报第一次直奉战争失败之仇,率兵将15万,6个军分4路攻打山海关、朝阳、开鲁、赤峰。大总统曹锟授吴佩孚讨逆军总司令,领直系兵20万分3路迎敌,其中冯玉祥为第三路军总指挥,出古北口守赤峰。奉军出动飞机投掷炸弹,令直军混乱。直军派海军登陆葫芦岛,企图切断奉军退路,让其首尾脱节。正当两军鏖战之际,冯玉祥、胡景翼忽率第三路军班师回京。原来此次出征,各路军顺理领取军械,唯冯部领不到,说等待从港口运来。临出发前,冯无奈,不得已孝敬军需总监曹锐(曹锟之四弟)10万大洋,才取得军械,不仅数量不足,还有很多破损失效的。冯玉祥报告一次恼怒一分,在去古北口的路上,他从倒袁(世凯),驱张(勋),到讨奉(军),一幕幕地过了一遍,越想越憋气。等待与煎熬该结束了,因此他暗中拟订一套方案:如果吴佩孚打胜了,则将自己的军队集中榆关,压迫曹锟任命吴为东三省巡阅使,不让吴进关;如果吴佩孚打败了,则自己带领所部回师北京,举行政变,另组政府迎请孙中山北上。因此,冯玉祥采取延宕的办法,每日行军仅二三十里,待部队到达古北口后,又以筹措给养为名而停止不前。10月中旬,冯玉祥收到吴佩孚参谋长急电,说“此间急紧,不有意外胜利,恐难挽回颓势”。冯判断倒戈反吴、出冤气的时间到,改号为国民军,立即命令后队速变前队,偃旗息鼓,以一昼夜行军200里,回师北京,发动了“北京政变”。冯部第二十二旅,在旅长鹿钟麟指挥下,于半夜11点带手枪连陡手爬上城墙,逼迫警察打开城门。部队进城占据车站、邮电局、电话局、交通部、南海、中海,将大总统曹锟、财政总监曹锐软禁于延庆楼。首先审问曹锐,不仅令其退回10万大洋,并逼其报销三路军军费。然而曹锐是舍命不舍财的悭吝人,离家时知道不好,生吞鸦片,审着审着突然口吐白沫,呜乎哀哉。接着威胁大总统曹锟,曹锟见其弟被逼死,嚎啕大哭,整日呆坐,茶饭不思,拒绝与国民军合作,后来经夫人好说歹说才缓过劲儿来。
吴佩孚知冯玉祥反水后,立即带兵回剿,双方于杨村进行万人决战。冯玉祥传令悬赏10万大洋购人头,国民军嗷嗷前冲,直军大败退塘沽港,吴佩孚率领残部2000余人,登上“华甲号”运输舰逃往青岛。曹锟见大势已去,只好任冯玉祥摆布,依冯意免去吴佩孚军职,委之“青海垦务督办”,把吴“充军”至青海。解散议会,命黄郛为内阁总理。以大总统令,派鹿钟麟、张壁通告清室,修正优待条件。11月5日早9点,鹿率手枪队到神武门,解除宫廷卫队武装,令其退入大内,通告内务府,奉冯玉祥将军令,见清室退位皇帝,并像太监宣旨那样宣布:“奉大总统指令,溥仪先生及其家人,依修正的优待条件,在三小时之内离开紫禁城,否则引起的一切严重后果,我们不负责任。”
清室对时局变化虽有所准备,到头来仍始料不及。此时恰逢光绪帝瑾妃端康太妃刚刚病故,丧事在筹办之中。敬懿太妃、荣惠太妃等闻讯后扬言与紫禁城同归于尽。“大总管绍英命你爷爷再去交涉,警察总监张壁、议员代表李石曾都是大清老臣后裔,你爷爷把他们请到御花园重华宫,每人献上武夷山顶级‘大红袍’,请他们给点面子,容皇上办理后事。张壁收了茶,用鼻子闻了闻道:‘毓舒(爷爷名)快回吧!你知道依检阅使(冯玉祥)的脾气,这就挨军棍了。这么着,你劝皇上先走,老太妃晚两天不妨,我给你回大帅,让皇上紧着点,该拿的别忘了’。你爷爷立刻回禀总管。”这些事都是爷爷跟父亲说的,父亲想着像是挂洋刀的爷爷在眼前晃来晃去,接着说,“景山上一个劲儿放空炮。你爷爷赶紧回奏皇上。”
溥仪见大势已去,从绍英手里夺过修正条件,上面居然写着“……今因大清皇帝欲贯彻五族共和之精神,不愿违反民国之各种制度仍存于今日,特将清室优待条件修正如左:第一条,大清宣统帝即日起永远废除皇帝尊号,与中华民国在法律上享有同等一切之权利。第二条,自本条件修正后,民国政府每年补助清室家用五十万元……”溥仪见“修正”没有景山上的大炮和讨张勋时的炸弹可怕,签就签吧,不签又管什么用?醇亲王听说溥仪签了,立刻把自己头上的花翎一把揪下来,连帽子一起摔在地上,说:“完了!完了!这个也甭要了!”接着溥仪携皇后婉容、贵妃文绣走出神武门,乘坐国民军提供的轿车,迁居醇亲王府。
父亲给我讲:“你爷爷说他坐第五辆车,清一色美国‘福特’。车到北府门口,是他下车给溥仪打开车门,乘第二辆车护送实际是押送的鹿钟麟走了过来。给溥仪敬个礼,并主动伸手弯腰道:‘溥仪先生,多有冒犯,有大总统指令,请多包涵!’溥仪挺了挺身板,回答:‘我本人早就不想要那个优待条件,这回蒙大总统之意由你鹿司令把它废止了,正合朕意。紫禁城里并不自由,我也想离开,现在我可得到我想要的了。’你爷爷回到家,嚷嚷闷气,几个军爷来安慰他。你爷爷说‘老爷子大婚,冯玉祥还恭恭敬敬送上一柄白玉大喜如意’,这才几年呀,冯大个子真是朝秦暮楚之人!”
避所
在北府宽敞的大厅里,坐满了前清要人。醇亲王焦急万状,漫无目的地在房间走来走去,都慌了。只有请溥仪的英国老师庄士敦出面奔走,公使团首席公使荷兰公使欧登科与英国公使麻克类、日本公使芳泽联手向按冯玉祥之意组成的内阁提出抗议,“曹锟有贿选总统的名声,国会议员被称为‘猪崽’,但这是为我们各国政府承认的。如果你们认为非法的该被推翻,那你们逼着非法总统任命的内阁,以及‘修正条件’,能被我们各国接受吗?人们本来准备为冯将军果断除去那些在5000元贿款面前丧失灵魂的议员们欢呼,但你们这种对待毫无防备的皇帝的虚弱行为,使得这种欢呼化为乌有”。冯内阁明白公使们的意思,明确保证溥仪的生命财产的安全。
接着郑孝胥带着两个日本人来了。原本溥仪与日本没有来往,民国12年(1923年)日本关东大地震死伤13万人,溥仪的老师劝他,与其每年拿出四五万元救济京城贫民百姓学子,不如再响亮点,让全世界知道“宣统皇帝”的善心救震,于是送日本国价值30万美金的古玩字画珍宝救济日本灾民,成了这次援助震灾的首屈一指的大户。日本国会派代表团专程来紫禁城致谢,从此日本公使成了宫里常客。郑孝胥带来的日本公使除表示慰问外并告之,冯玉祥队伍中有赤化运动分子。被赶下台的俄国沙皇尼古拉二世,因相信赤化分子的谎言,束手就擒没跑出去,结果全家被枪杀在乌拉尔废砖窑里。希望皇上引以为戒,早做准备。第二天北府门禁加严了,只准进,不准出。同时不准外国人靠近。溥仪有些发慌。
溥仪想出去走走的念头早就有了。溥仪12岁时,李鸿章的儿子李经迈,奉大总统徐世昌之命,推荐英国牛津大学的文学硕士约翰·庄士敦为帝师。庄曾任香港英总督府秘书,后为英国租借地威海卫的行政长官,走遍全中国各省,通晓中国历史和语言,说话比溥仪的两位福建籍老师还清楚。庄士敦给溥仪当老师,也受到英国殖民部的重视。英国人认为中国走议会加皇室的政治道路,国家才能摆脱混乱,殖民部希望把溥仪培养成中国的“伊利莎白”。对于共和制在中国的前途抱有敌意或怀疑的遗老政治家,在皇权复辟走不通的情况下,便希望自己昔日的君主能了解一些西方的历史和政治制度,以备拥护共和体制的人,在建立一个受国人欢迎的稳定的政府失败后,昔日的皇帝就可以利用国民怀旧的情感,将一个崭新的有限立宪君主制,一个能有效约束各方的体制,交给人民。所以庄士敦在溥仪身边一呆就是十几年。
庄士敦对溥仪第一印象很不错:“他身体强壮,发育良好,是一个聪明、活泼、富有同情心的孩子,而且具有幽默感。此外,他态度很好,毫不骄傲,虽然他身处虚伪的环境和宫廷的浮华之中,但他并无傲慢之气。”溥仪没想到学习是这么容易的事,洋老师从不让他背什么,第一次上课,老师拿来很多外国画报,上面都是第一次世界大战的图片,显示协约国军威的飞机、坦克、大炮之类,这些新鲜玩意儿,一下子吸引住12岁的孩子,他高兴地把弟弟溥杰招到身边一起享受。溥仪指着图画问这问那。庄士敦耐心地给他讲,击发枪与点火枪的区别,坦克怎么边行驶边射击,飞机如何靠浮力升空等等。又过几天,庄老师带来漂亮的铁盒包装的糖果,彩色的锡纸,芳香果味。老师讲从矿石到冶炼,制成铁板;化学方法合成的各种有机化合物形成不同气味。在寓教于乐中,师生相互加深了感情。溥仪稍大一点,庄士敦便教他骑自行车、摄影、绘油画、打网球和高尔夫球,讲狄更斯、大仲马的名著,让他模仿英国上流社会文明。溥仪崇拜庄士敦,庄真情实意地教他。一次在御书房上课,庄士敦见溥仪总习惯地转过身子去看嵌在墙上的大自鸣种,而不就近看桌子上的小钟,就问:“皇上为什么不看桌子上的钟,而不怕麻烦地转过身子去看墙上的大钟?”溥仪答道:“我看不清楚那个小钟。”庄士敦感到问题严重,提出请北平协和医院美国眼科医生霍华德教授给溥仪治眼,受到太妃的反对,他们说像皇帝这样珍贵的东西无论如何不能交给外国大夫,内务大臣和几位汉文师傅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这激怒了庄士敦。庄士敦声明,如果不给皇上治眼睛,我就打铺盖回国。太妃无法,请来教授诊断出溥仪患有严重性进行近视,经过治疗配了眼镜,使溥仪有了一个清楚明亮的世界。溥仪15岁时,在自己的名字前头加上“享利”,剪掉辫子。庄士敦开始给他讲资本主义工业革命史,意大利文艺复兴;讲英国议会体制,白金汉宫女王如何监国,首相做什么,英国强大为日不落帝国的原因。溥仪听得入迷,便与溥杰商量,转移资产一起到英国皇家读书的地方牛津大学留学。
溥仪要走出紫禁城,认为到英国去是迈出第一步。老王爷可不干,担心儿子的安危,劝皇上做个太平绅士罢了,不准他离开王府。外面的风声越来越紧,先是毓庆宫行走得到日本情报,冯玉祥和“过激主义”分子将对北府严紧封锁。庄士敦带来外国报上的消息,说冯玉祥要第三次在北京采取行动。溥仪执意出走,首先糊弄醇亲王,溥仪告诉老王爷要到裱褙胡同看房子,老王爷不放心,让大总管张文治跟着。为了摆脱张文治,庄士敦让溥仪装病去了德国医院,庄用英语说明情况,老院长很支持,把溥仪让进单间。张文治见溥仪想不回去,赶紧回府向老王爷报告。庄士敦安置好溥仪,嘱咐他安心等待,自身前往英国使馆。张文治返回王府,在客厅见到郑孝胥和两个日本人。郑焦急地讯问皇上下落,当得知溥仪在德国医院,3人连王爷都不见了,直奔德国医院。医院棣柏大夫不让3人上楼,郑孝胥亮明帝师身份,大夫仅让郑见溥仪。郑孝胥见溥仪跪下道:“皇上,臣听冯玉祥《平民自治歌》有‘留宣统,真怪异,唯一污点尚未去’之词。请皇上速速跟为臣走。”溥仪跟本没辨别这是冯玉祥的歌词,还是郑孝胥的危言耸听,只感到生命岌岌可危。于是与院长说明,让一德医持钥匙,在看护引导下,打开后门登上马车,昏昏沉沉遂入日本使馆,进入日本兵营。溥仪看到一队队实枪荷弹的日军,才踏下心来,日本公使为溥仪设宴压惊。 未完,欲知更多请点击“阅读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