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1年冬季,中央大学(1949年后更名南京大学)教授朱希祖正在家里校订一篇历史学的论文,仆人老王进来说话,南京第二法庭的庭长许定锡要见他。
朱希祖早就听说,许定锡是个趋炎附势之辈,对于这样的人,朱希祖作为章太炎先生门下的高足,绝对是拒之三千里,想见他,别说门,窗户都没有一个。
老王却低声说:“那位许法官,带了一件宝贝,说请您鉴定!”
许定锡带来的这件宝贝,竟是曹雪芹《独坐幽篁图》。听到这幅画的名字,朱希祖“嗖”地一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口里一叠声地说:“请,快请!”
朱希祖之所以如此失态,绝对是有原因的,早在几年前,上海有一位姓李的收藏家,就收过一幅曹雪芹《独坐幽篁图》,朱希祖闻询后,会同画家冯超然、吴湖帆等人前去看画,可是李收藏家却推三阻四,借口多多,就是不肯将画拿出来。
朱希祖回来后,做出了两个判断,1:根本没有这幅画。2:这幅画是赝品。
但不管什么情况,没有看到这幅画总是个遗憾。许定锡见到朱希祖之后,两个人寒暄几句,朱希祖便迫不及待地让许定锡展开了那幅画。
《独坐幽篁图》画着三四丛挺拔的竹子,一个身穿素色袍子的中年人,在竹林中的一块皱石正襟危坐,竹林旁流水潺潺,看这个中年人的面孔,朗眉星目,顾盼潇然,一幅有学问的样子,画中人的形象,可以说,符合了大部分心中关于曹雪芹的形貌特点。
再看这幅画的署名,竟是清朝画师王冈,朱希祖仔细地看完画,说:“看这幅画的风格、纸张和墨色,确实是清朝的旧作无疑,可是画上的这个人,是否为曹雪芹,这就需要仔细地考证了!”
许定锡在一旁急忙抱拳道:“朱教授,您一定要帮忙鉴定一下这幅画的真假,否则这场官司我没法判决!”
半个月前,南京城有一个名叫金成西的富商,他在上海李收藏家手中,花一万个大洋,买来了这幅画,后来,金成西怀疑这幅画是一幅赝品,他就将李收藏家告到了法庭!
李收藏家当庭应诉,说:“你说这幅画是赝品,请给我讲出理由,我愿意付双倍的赔偿给你,可是你要是诬告,就必须在南京的报纸上登报道歉!”
许定锡为了弄明白这幅画的真伪,这才低三下四地找朱希祖求证来了!
许定锡虽曾留学日本,但他就是弄不明白曹雪芹为何没有一张画像传下来?为何一张曹雪芹的画像,就值一万块大洋。
朱希祖告诉许定锡,红楼梦最初的名字叫《石头记》、《情僧录》、《风月宝鉴》和《金陵十二钗》等等,成书于清乾隆四十九年,即1784年,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这部书都被当权者冠以“诲盗诲淫”的恶名。
《红楼梦》成书后,一共遭到了三次大规模的禁毁,有乾、嘉年间的禁毁,道光年间的禁毁,还有同光年间的禁毁,不仅印刷《红楼梦》犯法,私藏和窥看《红楼梦》全都犯法。
在这种无所不在的政治高压之下,即使曹雪芹留有画像,也一定是早就毁掉了。朱希祖为了让许定锡相信,他还从书架上取下了一本清人陈其元《庸闲斋笔记》,打开卷八,这里面就有论及《红楼梦》为何被禁毁的原因:“淫书以《红楼梦》为最,盖描摹痴男女情性,其字面绝不露一淫字,令人目想神游,而意为之移,所谓大盗不操干矛也!……”
朱希祖告诉许定锡,这幅画确实是清朝的一幅画,王冈也确有其人,但是王冈是否见过曹雪芹,并为其留下过画像,这个他得仔细研究,很长时间才能确定了!……
许定锡忙一伸手,从皮包里拿出了两封大洋,放到了朱希祖的书桌上,朱希祖一见许定锡懂规矩,他点点头说:“我给你指条路子吧!”
朱希祖讲完话,他取出钥匙,打开书橱的暗格,从里面取出一本书来。这本书的名字是《枣窗闲笔》,作者是裕瑞,裕瑞的父亲是前清豫亲王多铎,当时,曹雪芹曾经是多铎家里的座上客,而裕瑞自然就见过曹雪芹。
在《枣窗闲笔》中,有这样一段关于曹雪芹的记载:‘雪芹’二字,想系其字与号耳,其名不得知,曹姓,汉军人,亦不知隶何旗。闻前辈姻戚有与之交好者。其人身胖、头广而色黑,善谈吐,风雅游戏,触境生春,闻其奇谈娓娓然,令人终日不倦,是以其书绝妙尽致”
很显然,曹雪芹《独坐幽篁图》中的人物形象,和《枣窗闲笔》中的人物形象不符,故此,许定锡携来的画为赝品无疑。
许定锡拿出纸笔,将《枣窗闲笔》中关于曹雪芹的外貌描写,抄了下来,作为呈堂证供,然后千恩万谢之后,离开了朱家。
许定锡并没有回法院,而是坐着黄包车,一直来到了天顺大旅社,上海的李收藏家正在一个高级单间中等着朱希祖。
根本就没有富商金成西状告李收藏家这回事,李收藏家制作出了一幅曹雪芹《独坐幽篁图》的假画,为了检验一下,能否唬得住人,便让许定锡拿着这幅假画,借着官司为名,去找朱希祖,如今获得了《枣窗闲笔》中关于曹雪芹外貌的资料,他再做一幅无破绽的假画,可以说易如反掌!……
可是1932年1月,第一次中日淞沪战争爆发,这位李收藏家却意外地死于流弹,他制作假曹雪芹《独坐幽篁图》的事儿,也就不了了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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