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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忠祥:我为什么要主持《动物世界》(图)

节选自《赵忠祥:岁月回眸》,中国工人出版社

我没有想到《动物世界》与我结了缘,也没有想到我的解说风格会以《动物世界》为代表。1980 年12 月,我第一次为《动物世界》配解说时,纯属偶然。那时候,中央电视台为了丰富荧屏的花色品种,买进了国外从60 年代开始兴盛的这一节目。然而不会有人想到,从那时起,这个节目在中国常盛不衰,播出了14 年。

我想向读者述说的是,在当时的10 年与现今又过去4 年共14 年的解说过程中自己的受益。

我刚刚解说《动物世界》时,并没有比解说其他节目更投入。只是把它作为一部专题片,对准画面,把每一段解说词念好而已。我那时对动物特别是野生动物的知识了解得很少,我甚至在开始接触这类节目时,对温驯善良的玲珑可爱的动物注入更多的爱;而对大型食肉动物,只觉得是那样的残忍和丑陋而列入可憎之类。我差点走上为动物惩恶扬善的解说路数。

还有,刚开始,由于《动物世界》是画外音解说,而对于像我这样的电视播音员来说,要讲事半功倍的效果的话,解说再多,不如出镜几次。出镜率几乎是每一位还未能被观众熟悉的主持人不能不考虑的大事。要被观众认可,就有一个先被观众认识的问题。观众只会喜欢他们熟悉的主持人,而对一副生面孔往往会产生一种难于接受的心理。因此,一开始我接到画外音解说词,一叠稿件,又完全是难于清晰的手抄稿件,真是有点发怵。那开播的《动物世界》是50 分钟一集,要念上大半天,有点受不了。但我毕竟被打动了,那就是在解说过一两年之后,我开始掌握了解说词那拟人化的手法。我开始有了一种对野生动物的理解,想到我解说过的动物所面临的越来越恶劣的生存环境,就似乎有了责任。动物们也要生存、要繁衍、要发展,它们为了能在自然界占有自己应有的一席之地,要奋斗,要竞争,要拼搏,而且要有忍耐的性格。当我解说《狮子》一片时,我竟然在那次节目的录制过程中第一次醒悟到狮子不是该憎恨的恶棍,而是相当值得关心与同情的动物。它需要捕食,如果它抓不到可以果腹的食草动物,就要忍饥挨饿。每当非洲草原发生了干旱,就会有很多小狮子被夺去生命。我似乎一下子明白了貌似强大,在弱肉强食环节中的所谓强者,命运也依然是可怜和可悲的。在食物链与生态平衡的过程中,本来就是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虾米吃淤泥,而大鱼最后的下场也是尸变淤泥。因而,我打消了认为哪种动物是正义的,哪种动物是非正义的片面的看法。动物不分什么对与错,只要它存活着就必须按照它们自己的规律去生活,去拼搏。

当我接受了《动物世界》普遍采用的拟人化的解说词写作风格与情调之后,我忽然觉得,这一系列的解说词,几乎是对生命的讴歌,是一系列的优美的散文诗篇。即使有个别篇幅的文辞并不优美,但贯穿于一个系列的解说词曾赋予我深切感受,我会把它还回到另一篇稿件的字里行间。出版解说词集的一位编辑对我讲了这样的话,“当我整理解说词时,我才发现,在听觉上所感受到的诗情画意有很多是你在解说过程中添加进去的,因为有些解说词稿件,本身并不优美。”

这使我想起了雷马克的《凯旋门》中的主人公拉维克对琼恩产生了爱以后的一段内心独白。大意是,他面前的这位所爱的女子的美,其实是他自己加上去的,因为这是他个人的感情所决定的。我在解说中,也情不自禁地对引起我喜爱的动物,产生了一种复杂的爱心。

在早期的解说过程中,每当我遇到生活与工作中的烦恼,我都会将自己的心境,逐渐接近杳无人迹的自然,进入原始的蛮荒,进入茫茫的草原,进入蓝天白云的无垠空间,进入小溪流水的田园山庄,滤去世俗的烦恼,获得暂时的宁馨,并把这种体验和品味尽量长久地保持下去。

于是,当1985 年从新闻播音岗位撤下之后,我在工作中面临最终的选择时,我毫不犹豫地选了解说《动物世界》这个专职。我甚至产生过,情愿别的工作机会一律不要,只要能让我长久地在一间小小的播音间面对这小小的荧屏,一页又一页地轻轻翻动那稿纸,用我的全部身心投入到解说之中。这是一种美好的工作氛围,这样就免去了去处理复杂的人际关系。我只需一个人,独守着自己与世无争的小空间,就会心满意足。于是,我申请到国际部,专门解说《动物世界》。当时的台领导曾在电话中对我讲,国际部并没什么栏目,你会不会感到工作太单调而后悔。我表示,这是我慎重的选择,我希望能在一个不起眼,因而竞争也少的单位,默默地工作。也有朋友对我说,你正是能够干很多大节目的时候,为什么选择这样一个小的栏目,做一件单调的工作。他们是一片好意,可是他们当时还没理解,我是经过了多少年的思考,才下定这个决心。因此,在1985 年,我来到了国际部,专职解说《动物世界》。

那时候,我完全没有想到这是最好的宣传环境保护意识的节目。我后来才进一步产生这个意识。在1985 年以前,我只觉得我适合解说《动物世界》。我没有想到我干了一件值得毕生为之奉献的事业。

1994 年,我与获“金话筒”奖的八位主持人,应上海电视台之邀,参加了由叶惠贤主持的一台晚会。我在接受现场采访时,有这样一段问答。“你解说《动物世界》的过程中,喜欢哪种动物?”我说:“当刚一开始承担解说时,我根据自己的好恶标准,喜欢那些外貌美丽而生性善良的动物。但是,经过长期工作之后,我对任何野生动物都喜欢,不分美丑,毋论善恶。因为美与丑和善与恶的观念,是人的主观看法。生气勃勃的动物都是大自然的精灵,都是美好的礼物,完全不能以人类的意识形态去界定动物的善与恶。”记得一位现场的朋友调侃的插上一句话:“呵,这是博爱,这是佛心。”

这仍然是世俗的观念。

“平等、自由、博爱”,这个资产阶级早期的口号,并不适用于我们全球的生存环境。在那个时代,提出这个口号的人们,在争取自由与平等的过程中,与之平行发生的工业革命,却是以满足人类的物质需要,而肆无忌惮地向周围的环境发起了“进攻”。我们的先人们,完全没有考虑地球上除了人类之外,还有500 万种以上的各种生物,完全没有想到要关心它们,要给它们以自由生存的空间。相反,在大量植被被毁的情况下,许多生物物种随之萎缩、消亡。更有甚者,大量的有钱人以猎杀动物为快,手持工业文明中生产的更新型更具杀伤力的武器,去对待只有尖牙利爪的看似强悍实则无力抵抗的野生兽类。于是殖民者入侵北美之后,不但印第安人丧失了家园,还在北美至白令海峡平行纬度的广袤土地上猎杀了200 万头狼。此时期,印度虎濒于灭绝,非洲草原上的犀牛消失了两种,另有大部分的动物已无处安家。博爱并未遍及生灵世界。

佛心,在长期以来,有佛祖舍身饲鸽和喂虎的传说。但,佛教主张的不杀生,并以素食为宗旨,并不是保护生灵的完美措施。素食主义者可能没有想到,这所谓的素食,是在毁掉原始植被的条件下生成的。人类是很挑剔饮食的,食谱又是那样的狭窄。你就算是吃草,不也是和食草动物争食吗?因此,不杀生是不直接杀生,是君子远离庖厨之假惺惺举措。于是,我们面临的问题就不仅是简单的杀生与否,而是应进入理性的选择。人当然要活着。当生命受到威胁,或饥渴即将夺去生命之时,还是应当先保存我们自己。

问题是,要真正使我们生活得好,就要把我们的生产活动的效率提高,节省能源,提高单位面积产量来保存现有原始植被,保护濒危物种,来保持生物物种多样性。

因而,博爱与佛心,都远远涵盖不了现代文明理性的抉择。怎么才是好办法,人类正在探讨。这些理性的思维,并不是我解说《动物世界》的主体风格。《动物世界》在我心目中仍然是诗是歌,而不是政论文和哲学论文,要我去理智地阐发。

我解说《动物世界》,最大的收获就是找到了一种适合我的发声结构、发声方法,而又能准确地与之相协调的播音方法。我在二十多年播送新闻的过程中形成了平白直叙的风格,声音追求响与亮,语言要求平整规律,感情只限于喜与怒、爱与恨的一般表述。因此,在一个时期以来,我解说的许多专题片,只有高亢昂扬,而少有阴柔低缓。

在《动物世界》的解说中,我找到了一种我最喜爱的风格。这些学术上的体会与探索,不宜在本文阐述。但在我播音的生涯中,这个栏目给了我新的艺术生命,而观众最喜爱与肯定我的也是在解说《动物世界》中产生的风格。

如今提起《动物世界》,人们就会想起我,无论在何地见到我也都会自然而然地提起《动物世界》。

《动物世界》把我的播音道路拓宽了,延长了。我不仅受益于文化心态上的种种感怀,同时在业务上使我终有代表。有的人干了一生,几乎没有代表作,那是很遗憾的一件事;有的人尽管有一两件值得称道的代表作,可又体现不出他的主体风格。风格与代表作相辅相成,事业有成就当之无愧了。

更值得自豪的是,我今天已经走进了环保事业的领域。我可以毫无愧色地宣称在14 年的播讲过程中,我学到与掌握的专业知识或许已达到了一般人无法理解的程度。爱好是最好的老师。我被专家、专门机构和学术团体认可。

于是我拥有了以下头衔:

中国野生动物保护协会理事

东北林业大学野生动物资源学院兼职教授

中国环境科学学会理事

林业部野生动物与环境监测高级专家顾问

我走到哪里都会有人问我,你怎么不播《动物世界》了?我昨天听到是别人解说的,解说得如何如何。我解释说,那是以前的老节目的重播。刚一开始,我们大家都参与解说,后来我专职解说,是由于广大观众的厚爱,认可我的解说。其实,解说能否被承认,严格地衡量,并不一定别人比你差,艺术本身很难以量化标准来度测,有时就有点无理可循。观众喜爱我的解说,并不意味着别人不成,比我播音差,起码我不这样看。但是我想说,我爱这个栏目,这个栏目给了我生命更有意义的活力。我是以爱来投入工作的,因此,我能被观众认可。当这个节目已与我的风格相一致时,我深深认为这是命里注定。注定我从此不仅与解说《动物世界》结缘,我还要身体力行地去投入为保护我们的家园而采取的共同行动。

《动物世界》在继续,我把它定性为给人美感,唤起爱心。从这个意义上说,节目已远远超出了动物的范畴。最终还是回到人类如何使自己的生存更美好,首先要把自己的家园保护与建设得更好。

在自然界中,分为有机界、无机界。在有机界中,38 亿年前,衍生了生命的原始形态,5 亿年前形成了高级生命,500 万年前出现了直立动物,300万年前出现了人类,7000 年前开始了地球的文明。

文明的早期实际是野蛮为主体,杀俘、献牲、苦役、人相残、相杀、相食,强者永远欺凌弱者。有时这残忍度,即使跨过二十多个世纪回首,仍令人不寒而栗。但,人类的文明就是这样开始,与这样走过来的。进入21 世纪的文明史就不会再局限到人类本身,而会拓展到全球、宇宙。全球的政治家与有识之士正在探讨生存环境与人的发展。

于是《动物世界》的继续存在尽管是必要的,但再也不能包容更广泛更深层次的所有话题了。

《人与自然》这一更宽泛的环保节目在中央电视台的屏幕上,应运而生。我高兴的是,我参加了它的孕育与发生的全过程。《动物世界》还再继续,《人与自然》与你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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