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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国骂,不成剧,关于“老炮儿”的国骂,有历史有传承有典故

最近,被称为2016年贺岁强档电影的《老炮儿》被媒体捧红。但是,有不少网友指出,该片爆粗口太多、语言暴力尺度太大。据不完全统计,134分钟的一部片子,粗口累积出现高达上百次,片中从冯小刚、张涵予到吴亦凡和李易峰无不“出口成脏”。

比如:

张涵予台词:我就ctm了。

吴亦凡台词:“老头,ntm是猴子请来逗比的吗。”

片子里,无论多少花样的骂,大都离不开“tmd”。

冯小刚为自己电影中的骂脏辩护:“我觉得粗口根本没法改,比如里边张涵予有一句台词‘我就ctm了’,我们当时试过改了很多别的话,但都感觉情绪不对,哪怕改成‘我去他大爷’,这感觉都不对。所以里边的粗口只要一旦删改,这味儿就不对了。”

于是乎:骂“妈”,成为一种必须,大有成为2016年时尚话语的强劲趋势。

这让小编想起来鲁迅的一篇文章:《论“他妈的”》。

根据鲁迅先生的研究,中国“经史上所见骂人的话,无非是‘役夫’,‘奴’,‘死公’,较厉害的,有‘老狗’,‘貉子’,更厉害,涉及先代的,也不外乎‘而母婢也’,‘赘阉遗丑’罢了”。

鲁迅先生总结了中国人骂人的古代历史。小编归纳其为五类——

第一类,骂“错位”的。

比如鲁迅说的骂“贱”。关于“贱”,《史记》有“贩贱卖贵”(见《史记列传第二十五》),本意指的是货物,是指便宜货,后引申为地位卑下,又作动词用,即“下贱”之意,多是骂妇人,比如“贱妇”、“贱人”之类,或者骂某人不好的行为,比如“作贱”。

同样的,有骂“役夫”之词的。“役夫”出于《左传》文公元年,楚成王的妹妹江芈被商臣(楚成王之子)故意激怒之后,骂道:“呼,役夫!……”现代将“役夫”译为“奴才”。

通过以上二例分析,我们可以发现,无论是骂“贱”、骂“役夫”,其实质骂的都是“地位的主观降低”——即被骂人的现实地位与骂者口中骂出的地位形成差异(其实是不相符的),比如商臣就是后来的楚穆王,即使是他姑姑江芈骂他的时候,他的地位也是高贵的王子,怎么会是“奴才”呢?显然,是江芈在骂词中故意将侄儿的身份降低了,或者换句话说,只要故意将对方的地位降低就可以起到骂的效果。

第二类,骂“缺”的。

比如鲁迅说的骂“奴”,在《南史/宋本记》有载:“帝(注:前废帝刘子业)自以为昔在东宫,不为孝武所爱,及即位,将掘景宁陵,……肆骂孝武帝为齇奴。”

这个历史史料的意思是说:小皇帝骂老皇帝的故事。怎么骂的呢?并不是骂“民不聊生”之类政治上的东东,而是骂老皇帝的生理缺陷,因为“齇,zha”是指长在鼻子上的红斑。小皇帝骂老皇帝,骂他“酒糟鼻”。同时将“齇”与“奴”相联,又使骂词多了一层“错位”的含义。看来刘子业是一名通晓骂技的皇帝。

这种骂法是骂生理缺陷。换句话说,如果将别人的生理缺陷说出来,也可以达到骂的效果。

第三类,骂“死”的。

鲁迅举例的骂“死公”之语,出自《后汉书/文苑列传》,是弥衡骂黄祖的话,骂词为“死公!云等道?”(《三国演义》有白话引用)。

“死公……”何意?

唐代李贤注:“死公,骂言也;等道,犹今言何无语也?”如果用现代白话,大约可以译为:死人,你为什么没有话说了呢?当然,罗贯中在《三国演义》中把弥衡的骂词改得更有文采了:“(黄)祖曰:‘似我如何’?衡曰:‘汝似庙中之神,虽受祭祀,恨无灵验。’祖大怒曰:‘汝以为我为土木偶人耶!’遂斩之。黄祖不满的是自己明明大活人,你祢衡却将活人说成是“死人”,

这其实是一种咒骂,其中含有极其轻蔑的意思,所以黄祖要杀他。骂人,将人骂成“死人”大约是弥衡的发明专利。不过,他反倒因骂人太狠而被人杀了!

第四类,骂“老狗”和“貉子”等的。

骂“老狗”,出自《汉孝武故事》(汉班固著),栗姬骂景帝“老狗,上心衔之未发也”(怀恨在心)。

骂“貉子”,出自南朝宋刘义庆《世说新语/惑溺》:“孙秀降晋,晋武帝厚存宠之,妻以姨妹蒯氏,室家甚笃;妻尝妒,乃骂秀为貉子,秀大不平,遂不复入。”

前一史料中,骂人为“狗”,现代人仍然继承未弃,后世、特别是现代的文学作品中,已经将“狗×的”使用得很普遍,寻求“狗骂法”的开山鼻祖,可能就是栗姬(至少是因为她而让骂狗法名垂青史、源远流长)。

当然,将人骂成“貉子”的,最后没有后人发扬光大。这恐怕是因为貉子经过历史发展变得比较珍贵了,骂人就要骂他“贱”,怎么能够往珍贵方向骂呢?这是把人骂为畜牲、动物,并且是骂成比较低贱的那一类畜牲和动物。

第五类,骂别人的“家人”的。

最有名的是《战国策/赵策/秦围赵之邯郸章》所载:“周烈王崩,诸侯皆吊,齐后往。周怒,赴于齐曰:‘天崩地坼,天子下席。东藩之臣田婴齐后至,则斫之!’(齐)威王勃然怒曰:‘叱嗟,而母婢也!’卒为天下笑。”

用现代白话是说:“周烈王死了,各诸侯国都去吊丧,齐国派的相国田婴去晚了。周室大臣都很生气,在给齐国的讣告中说‘天子驾崩,如同天地塌陷,新天子都亲自守丧。而……齐国迟到,按理该斩。’齐威王勃然大怒,竟然骂道:‘呸,你妈也不过是个奴婢罢了!’结果成为天下的笑柄。”

这就是鲁迅说的,骂人涉及长辈的“而母婢也”的典故了。

齐威王骂别人的老妈是下等人,当时就遭到天下人耻笑。其实,在门第观念与联姻制度十分严格的封建社会,诬他人的先人是下等人,是很难让众人容忍的。周王的母亲不可能是下等人。这只是齐威王骂人的一种骂法而已。

鲁迅最后一个例子是“赘阉遗丑”。这个比较著名。来历是:三国时的袁绍与曹操宣战,袁绍要在舆论上搞臭曹操,所以请了当时的大才子陈琳写了一篇颇有文采的檄文,其中一句就是骂曹操父亲(家门)的名句“赘阉遗丑”,意思是骂曹操的祖上是阉人(罗贯中在《三国演义》中说此文将曹操的偏头痛也治愈好了一次)。

这里的骂法,都是不骂本人而骂他们的亲人,是一种“本体转移”的骂法。

根据以上的了解,我们可以看出,中国古代骂人,几乎是:骂人不骂女人;即使是齐威王骂人家的妈出身卑贱,也是被天下人耻笑了的!

当然,经史是“国学”大典,有历代士大夫把关,骂人的话没有挡次,怕也是难登大雅之堂的。我们想知道一下民间骂人的东东,你小编知道吗?

意思是说:非士大夫的古代民间骂法,又将是如何的呢?

呵呵,这个嘛,小编正好也有一点材料,与大家分享——

因为历史人物不可能直接跟我们对话,我们不妨到中国的四大名著中去转一转,看看顶尖级的小说大家是否收集了古代骂人的东东?

在小编的印象中,四大名著中,骂人骂得最凶最难听的话,恐怕就是两句颇为著名的粗口,一句出在《水浒传》中,是粗人黑旋风李逵的口头禅“杀去京城,夺了鸟位!”

“鸟”在这里是骂语,似乎应该读作“diao”(有男性生殖器的含义),而不应该读作“niao”(前些年说书的名嘴都是发的“niao”音):飞禽。

另一句骂人的粗口出在曹雪芹的《红楼梦》中,是通过纨绔子弟呆霸王薛蟠的行酒令〈女儿乐〉显示出来的,是一句现代民间很常见的骂语。同时,这也是当代文人常用于小说中的骂语,50后的王小波(《青铜时代》)、60后的邱华栋(《教授》)、80后的韩寒(《他的国》)都使用过。

他们只是把李逵的“鸟”具体化,改成了“鸡”,顺便加了个“语气助词”:“巴”。

此骂语,使用频率比较高的、具有阳刚之气,其骂意与李逵骂“鸟”之意一致,只是来得更加直接,完全是口语化的。在过去的经史之中是看不见的,但可以在古代的小说之类通俗读物中看得见。

除了以上两句骂词之外,中国古代的民间,还有哪些精彩的骂人之语?

带着这个问题,我们穿越到了具有风俗民情大杂烩的中国古代小说《金瓶梅》里,发现它给我们提供了相关的资料。《金》不但是社会小说、艳情小说,天下第一奇书,震撼了明末文坛,即使是在描写的骂词中,也为我们后人留下了宝贵的资料,属于上乘之作。

我们就以其中的第八回“薛媒婆说娶孟三儿,扬姑娘气骂张四舅”为例,来看一看我们的先人是如何骂人的。可以说,作者独具匠心,运用了非常细腻的笔法,写实主义地描绘了宋明社会的骂词骂风。

这第八回主要是描写三个老女人老男人之间的骂架,出场的是“婆子”(媒婆)、“张四”(舅子)、“姑娘”(实际上是姑妈,文中是一位拄拐的老太),他们三人之间的一场精彩骂仗。

单看三人的身份,你也就知道,这应该是下里巴人中最没有底线的骂法了。

现将核心骂语录于下——

张四在旁把婆子瞅一眼,说道:“…凤凰无宝不落。”只这一句话,道着婆子真病(小编注:讥她贪财),登时怒起…骂道:“…你这老油嘴…”张四(回)道:“…你这老咬虫…”姑娘(即姑妈)道:“贱没廉耻老狗骨头…”张四道:“…老杀才,搬着大,引着小,黄猫黑尾!”姑娘道:“张四,你这老花根,老奴才,老粉嘴!你恁骗口张舌的好扯淡!…”张四道:“你这嚼舌头老淫妇!挣钱来焦尾巴!怪不得您无儿无女!”姑娘急了,骂道:“张四,贼老娼根,老猪狗!我无儿无女,强似你家妈妈子,穿寺院,养和尚,合道士!”

通过以上观摩,我们可以看得出结论:中国历史上的骂法,虽然骂词不少,但细一捉摸,可以很快发现有,所有骂词均有一股阳刚之气,或者说其主要骂风是刚烈之风,因为其中多骂男人,不但士大夫骂男多于女;名著就更加阳刚,整个骂就对准男人自己;就连市井之徒(最有骂人经验的老男人老女人)骂起人来,也以男性的“根”为多!

悠悠历史,泱泱大国,连骂人的人,无论他的地位如何(士大夫也好,市井之徒也罢),他们骂起人来,总有那么一股雄风犹在胸中,真正是有点“风啸啸兮易水寒”的壮烈情怀。

这样的中国人,够爷儿们!

但是,就在近代,阳刚的骂风突然转向,变成了“阴风”。所以,鲁迅先生不得不在上世纪二十年代,将中国的国骂总结为“他妈的”。中国人的骂词,由骂男人转而骂女人,而且是女人中地位最高的“妈”。鲁迅先生无奈的道:“无论是谁,只要在中国过活,便总得常听见‘他妈的’或其相类的口头禅。”

封建社会,长期压抑妇女,孔夫子也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可是几千年来,却没有全中国共骂女人中最高地位的“妈”!真是想不到,经过五四新文化运动的中国人,抛弃了雄风犹在、壮烈情怀的阳刚骂词和骂风,居然将自己的母亲当作为了全中国一致共骂的对象,怪不得鲁迅先生要在上世纪二十年代将“他妈的”总结为“国骂”!也不知是不是当时的中国人受多了洋人的打击,胆子变得小了,但又忍不住要骂,于是“半夜吃桃子,按住软的捏”,骂了被侮辱被欺凌的女人,以骂弱者来平衡痛苦的心理?

然而,更让人感到吃惊的是,离鲁迅《论“他妈的”》发表九十年后的今天,中国人早已挺直腰杆子站起来了,进了联合国担任了常务理事国、还加入了那个wto,人民币也进了世界货币篮子。可是,我们的“国骂”不但没有丢弃“tmd”,不但没有转向阳刚,反而更为变本加厉的阴惨了。过去,私下骂一骂就得了;现在,要在电影院里,当着老人儿童,当着自己的母亲和孩子他妈,公然骂妈,公然渲染骂脏,公然宣传并不怎么健康的国骂。

“tmd”,堂而皇之登上大众舞台,成为2016年到来的一种阳虚时尚!

历史在前进,现代也将成为古代,这就像古代发展到现代一样。过去,我听阎崇年先生讲清代史,说现在的人考证清代的文章,当弄不清楚具体年代时有一绝妙的办法,就是查文章中对于皇帝的忌讳,如果查到在写“玄晔”时,“玄”字少了一点,那文章就一定是康熙年间,或者也是那之后不久的。当时,我觉得挺有意思,但同时又为现代担忧起来,因为现代早已没了这样的忌讳,尚是过了几百年,后人把我们当作古人来研究时,他们凭什么来推断我们留下的文章的年代呢?

现在,我不用担心了,我们替后人留下了一个标识,凡是文章中(包括电影中)有“他妈的”,一定是二十世纪的和二十一世纪的。也就是说,500年后,如果有一位乙学者向另一位甲学者请教:您看看这《老炮儿》剧本,是什么年代的?甲学者兴许会说——

“有‘tmd’,不是二十世纪,就是二十一世纪初的!”

《夜狼文史工作》特约撰稿人:悬疑大师/文

悬疑大师:历史写手。资深出版人。主编并出版画册和书籍50余部。最新历史著作《孔子别传:圣人是怎样炼成的》、《先秦鬼才大将军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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