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所以想到诗人如何看项羽,乃在将诗人与历史学家们相对。我们知道,中国古代,写史为何?用唐太宗的话来说,就是以史为鉴。希望能从历朝历代得失里,求得自己以及子孙们(君王皆有秦皇那般,传万世之志,至于能传到几世,那就是另外的事了,他已死,想管也管不到)长治久安之策。因而,那些正史的作者们,很大程度上,便将历史记成了史论。以史为基础,发表他们对过往的议论,而这种议论,又是为当朝天子所发。对前代之君王臣子,高伟者赞赏之,低下者批判之。他们的写法,有着强烈的目的性,要为朝廷负责,当然,也要为自己几十几百上千年后的口碑负责,于是,不免会有些喧宾夺主,过多掺杂自己的基于当下主流价值观的想法,而忽略了史实的详尽。便如欧阳修编的《新五代史》那般,在此方面,为后人所诟病。
诗人呢,不同。他们只为自己负责,他们只抒发自己的情感,所以,处于不同历史时期、有着不同人生际遇的他们,对同一件事,便会有不同的感慨。
咏项羽,首当其冲要说的,当是李清照的“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人杰鬼雄思,此三词,已将李清照浓浓地赞赏之情,表露得淋漓尽致。项羽不肯过江东,而赵宋南渡,两相对比,谁更值得敬佩——然则,现实是,项羽不过江东而亡,宋室南渡而留文脉,豪放婉约宋词,若赵家之人,为全一气节而尽亡于完颜氏,岂有机会让我们来吟诵?
唐杜牧的《题乌江亭》“胜败兵家事不期,包羞忍耻是男儿。江东子弟多才俊,卷土重来未可知”。相信爱玩国产仙侠游戏的朋友们,对首末两句,那是熟悉得很。每当战斗失败,屏幕上,便上出现这两句诗或者稍改两个字的变体。杜牧与李清照一样,对项羽之事,颇含惋惜之心。认为大丈夫能屈能伸,岂在乎一时之成败?且江东子弟多才俊,说不定可以卷土重来,再将刘邦打个落花流水。可是,我们所无法知晓的是,如果他真渡江而东,那里的人,还会向着他吗?秦已亡,反抗之正义性已失;对小民们而言,刀兵日久,人心思定,再从项羽,是送命却争天下,值吗?
王安石在《张良》诗中,有“固陵解鞍聊出口,捕取项羽如婴儿”之句。此中可见,王安石是极欣赏张良的。至于,是否有贬低项羽之心,则难说。为状张良之智,而言项羽之稚,或许是种艺术手法,以强烈的对比去凸显张留侯?不过,他对项羽能力比不过张良与刘邦他们的判断,是毫无疑义的。
“白头汉王缟素师,美人燕罢项羽啼”,这是南宋丞相文天祥《徐州道中》的一句,项羽面对美人,是否垂泪?想着这多年来,东冲西突,灭秦如探囊取物,而与昔日同侪相斗,则是一败再败,大好形势,丧如山倒。能不想起数年之前,亚父范增那数次举起的玉玦?能不恨数次挡住项庄之剑的项伯?然则,一切已晚,最该恨者,当是自己。虞兮虞兮耐若何?
最后,来看看毛主席是如何评价项羽的——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