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革家系列”之九：李鸿章（2）
不少人说中国人保守，对新事物警惕性高，会下意识地抗拒和排斥。其实，中国人躺枪了，真的好冤枉。
为什么这么说？
就拿太平军来说，99%都是农民出身，大字不识几个，更没见过什么世面，但对洋枪洋炮却毫无违和感，而是张开双臂欢迎；轮船出现后，中国人看到这家伙跑得可快，真心喜欢，有事没事就上去体验一把——其实有时候也不是要到哪里去，就是尝个鲜；上海第一次建小铁路，当地人也爱上去坐坐，觉得挺好玩……[1]
中国人为什么乐于接受这些新鲜的洋玩意？因为枪炮威力大，轮船跑得快，火车稳当，全是看得见摸得着的。[2]当然了，中国人接受的是具体形象的东西，抽象的新鲜事物就不行了——比如电报，中国人看不到莫尔斯电码，也弄不明白，以为电报线会把小孩的魂摄走，顺着电线杆跑国外去了。有趣的是，西方人似乎更保守，连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都接受不了。比如，火车刚刚在英国出现，农民非常害怕。为啥？他们担心这玩意儿一来，奶牛和母鸡会受到惊吓，奶不产了，蛋也不下了。
李鸿章留给世人最早的一张照片，1871年摄于天津府（图注）
胡林翼看到英国小火轮就惊晕倒地，而李鸿章见过的，比老胡多了去。清国豢养官僚无数，唯李鸿章一枝独秀，在思想和行动上把同行们（包括老师曾国藩）远远甩在后面。
他是怎么做到的？
1862年初，年近不惑的李鸿章受老师曾国藩委托，到安徽老家组织起一支淮军，然后开到上海，准备与太平军死磕。上海市民听说前来保护自己的政府军正在登岸，自发前往参观，结果令他们大失所望。为何？这支“官军”和“洋军”相比，简直土得掉渣——有图为证哦。
李鸿章在上海的淮军（1863年年6月英国《伦敦新闻图片报》）
当时，连“反贼”太平军都用上洋枪洋炮了，“官军”手里却还拿着国外已经淘汰的旧式前膛枪，太丢人现眼了。现场参观淮军的，除了上海人，还有英法联军——他们刚在北京火烧完圆明园，又到上海花天酒地一番，然后准备满载抢来的宝贝，乘船回国。他们的眼神里，充满了对这支淮军的鄙视和嘲笑，毫不掩饰。
李鸿章的淮军确实落后，《淮军志》说得详细[3]：
“小枪抬枪，均系旧式，前膛装药装弹，再加药线燃放，不仅装药时药粉易被风吹散，火线亦易被雨水浸湿，缺点甚多。此时的洋枪，虽尚系前膛装药装弹，但已用铜帽装就火药，后嵌铜火引，前置弹丸，扳机击燃铜帽，燃及膛中火药，则弹丸被推送发射。”
李鸿章是个“知耻而后勇”的人，面对保护对象的失望和洋人的嘲笑，他选择了“向对手学习”。为了亲眼见证洋人的船坚炮利，他扮作上海道台的随从，上船“偷窥”。随后，他又参观了上海的洋枪队，在和洋枪队一起与太平军作战中，更是领教了人家的厉害。
太平军用火器对付清军骑兵（图注）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李鸿章大受刺激，不断写信给老师曾国藩，报告所见所闻、所思所想，言语间对西洋武器充满了羡慕嫉妒恨[4]：
“鸿章尝往英法提督兵船，见其大炮之精纯，子药之细巧，器械之鲜明，队伍之雄整，实非中国所能及。”
“洋兵数千枪炮并发，所当披靡。其落地开花炸弹真神技也。”
“惟深以中国军器远逊于外洋为耻，且日戒谕将士虚心忍辱，学得西人一二秘法，期有增益……若驻上海久，而不能资取洋人长技，咎悔多矣。”
“若火器能与西洋相垺，平中国有余，敌外国亦无不足。” [5]
在上级曾国藩能那里，他是这样说的，在下级面前，他也是这样讲的：
“本人于炸炮一事，坚意要学洋人，请你们大家务必努力。”[6]
“中土若于此加意，百年之后，长可自立。”[7]
“清谈误国，实干兴邦”，李鸿章是个务实的实干家，他撸开袖子，准备大干一场了。
下集预告：“改革家系列”之九：李鸿章（3）
日本人扬言要毁掉大清哪座兵工厂？
引文出处：
[1] 张鸣：《重说中国近代史》，北京：中国致公出版社，2012年，第113-114页。
[2] 中国人对“具体形象”的新事物容易接受，但对“抽象”的新事物就不行了——比如电报。发电报要架电报线，老百姓只能看到电线杆和电线，看不到摩尔斯电码，就不理解，而是感到恐慌，认为电线要摄走小孩子的魂魄，顺着电线杆跑到国外去。
[3] 王尔敏：《淮军志》，南宁：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8年，第83页。
[4] teng,ssu-yü,and john k. fairbank，china’s pesponse to the west，cambridge,mass.,1954,chs.5-14,69.
[5] 《李文忠公全集》（朋僚函稿·第3卷），上海：商务印书馆，1921年，第16-17页。
[6]吴汝纶编：《李鸿章致潘鼎新书札》，台湾：文海出版社，1980年，第4页。
[7] 《李文忠公全集》（朋僚函稿·第3卷），上海：商务印书馆，1921年，第16—17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