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老临床经验丰富,长于辨证论治,诸多治验早已脍炙人口。今采撷其用甘草的三则经验,附以我学习的心得,以飨读者。
肺炎重证,用甘草干姜汤温复肺胃之阳
肺炎属于中医急性热性病范围,多发于冬春季,温病学的“冬温”、“风温”、“春温”,其中很大一部分即是指肺炎而言。肺炎的治疗,早期贵在解表透邪;表解,里热炽盛,就要用清热泻火药,直折病邪炎上之势,此为常法。
但是,还需要因时、因地、因人制宜,这里面最重要的是“因人制宜”,也就是说不仅要辨识证候,还要充分地考虑到人体体质。任何事物都是有常有变的,当辨证出现之后,如果仍按常法处理,就会铸成大错。
3岁女孩,患腺病毒肺炎,因过用寒凉之药,中阳大伤,气弱息微,咳嗽不已,体温尚高而汗冷肢凉,大便泻下清水,脉象细微,舌不红,苔薄白。
蒲老诊为寒凉伤阳,肺冷全寒,用甘草干姜汤小量频服,药后泄止厥回,脉象渐起,舌质红润,病势遂转危为安。
——节录自薛伯寿《继承心悟》
史某,男,1岁,发热10天始出麻疹,出迟而没速,低热久羁不退,咳嗽微喘,喉间有痰,不思饮食,大便日行1~2次,色绿如稀水状,脉沉迟无力,舌淡,唇淡,无苔,奄奄一息,病程已逾1月,此由先天不足,后天失调,本体素弱,正不胜邪,故疹出不透,出迟而没速,全毒内陷肺胃,又因苦寒过剂,以至脾胃阳衰,虚阳外浮,急扶胃阳为主,若得胃阳回复则生。药用炙甘草6g,干姜(炝,老黄色)3g,党参3g,粳米(炒黄)9g,大枣二枚,二剂。每剂煎取120ml,分6次服,4小时1次。
药后稍思进食,脉渐有力,苔亦渐生,手足见润汗,此胃阳渐复,正气尚虚,易方用四君子汤加干姜,药后体温正常,大便亦不再清稀,纳增,精神亦振。
——节录自《蒲辅周医案》
这2例虽然都是肺炎,但由于体质素弱,在治疗过程中又过用寒凉之药,不仅病程延长,病情还因此而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发热稽留未退,而肢冷脉微,汗出欠温,大便泻下清水,舌淡,这说明病邪未去而正气却岌岌可危,蒲老毅然投以甘草干姜汤,以复肺胃之阳。
由于审证精确,用药得力,所以能迅速地扭转颓势,转危为安。甘草干姜汤用于肺炎,之所以惊世骇俗者,是因为我们往往会把“肺炎”与“温病”等同起来,或者更错误地认为“炎”就是两个“火”字,而忽弃了中医学的辨证论治精神。
这2例都仅仅是肺胃虚寒,此际用甘草干姜汤温复其阳,恰到好处;如果病情到了肢冷、冷汗、下利清水,脉微的地步,那就不仅是肺胃虚寒,而且是全身虚寒,阳气欲脱,用甘草干姜汤犹嫌药力不及,当进一步,甘草干姜之外再加附子,即成“四逆汤”,如再加人参,即成“四逆加人参汤”。明白了这样的道理,则蒲老未言之意,我们又当从仲景《伤寒论》中去领悟了。
封髓丹治疗顽固难愈的口腔溃疡
古方封髓丹(黄柏、砂仁、甘草)本来是用以治疗相火妄动而致梦泄遗精之方,君药是黄柏,苦寒沉降,泻火坚阴,又恐其寒凉伤中,所以又在配方上臣以砂仁,佐川甘草。此方之大意不过如此。蒲老却常常别出心裁地借用此方治疗顽固难愈的口腔溃疡。
申某,男,53岁,口腔溃疡反复发作,咽痛,纳差,耳鸣,小便微黄,脉沉细,左关微弦,舌苔厚腻。属脾失健运,湿阻中焦,治宜和脾利湿,药用炙甘草3g,砂仁3g,黄柏盐水炒9g,白蒺藜9g,石斛6g,火麻仁9g,大豆黄卷9g,射干3g,炒枳实2.4g,服完5剂,口腔溃疡基本消失。
——节录自《蒲辅周医疗经验》
周某,男,33岁,多年来口腔溃疡时发时愈,现口腔粘膜,舌、牙龈仍有溃疡未愈,便溏,量多而臭,纳差不知味,口渴喜热饮,唇红、脉两寸弱,关弦大,尺沉细,舌质红,微有黄腻苔,病属中虚脾热,治宜益气清脾,用
炙甘草6g,黄柏4.5g,盐水炒,砂仁3g(打),炒白术4.5g,党参4.5g,大枣4枚,四剂,药后口腔溃疡减,食欲好转,原方加生扁豆9g,荷叶6g,5剂后口内溃疡已消失。
——节录自《蒲辅周医案》
“诸痛疮疡,皆属于心(火)”,但火有虚火、实火之分,实火可清可泻,虚火则有阴虚火炎于上与脾虚阴火上浮之分。这2例反复发作的口疮患者,都有脾虚见证(食少、便溏、脉虚),且都夹有湿热(大便臭、尿黄、渴喜热饮、舌红、苔腻)。
脾主运化,脾虚则健运失职,湿聚生热,脾虚在先,原发为本,湿热在后,继发为标,治当术本,兼顾其标,故用炙甘草为君补脾,脾健则虚火自敛,即所谓“补土伏火”,黄柏之苦降,砂仁之辛开,恰好又是湿热证的用药要旨。用药虽然仍是三味,却与原方之义大相径庭了。
其用心之苦,用药之巧,很值得我们再三玩味。
巧用甘草挫退高热
内伤、外感都可有发热,因为发热只是一个临床症状。但临证见热投凉,却几乎是医生的通病。
汪某,男,55岁。因急性肝炎住院,中西医治疗2月余,化验肝功能虽已恢复,但症状未减轻,渐起烧热,体温38~39℃多,已半月余,用多种抗生素未能控制,中医用白虎汤、大柴胡汤亦无效,精神疲乏,身倦语微,不能起床,汗出如洗,内衣常湿,恶风寒,身疼痛,口不知味,舌质艳红,有裂纹,脉弦大,按之无力,热病汗出过多,卫气不固,气液两伤,治宜固卫养阴,甘温复酸甘法,方用生白术10g,生黄芪6g,防风4.5g,麻黄根3g,五味子3g(打),浮小麦12g,大枣二枚,炙甘草6g,桑枝15g,玉竹10g。
药后汗出身疼大减,体温遂降,食纳知味。
——节录自《蒲辅周医疗经验》
此案何以用白虎、大柴胡汤及多种抗生素未能退热?
就是未审明病之虚实,见热退热的缘故。体温表只可以测出热度之高下,却不能帮助我们辨别虚实。
此案身倦语微,精神困乏。汗出如洗,脉弦大而按之无力,都是气虚的表现,当属气虚发热,当然,汗出既多,阴也受损(舌质艳红,有裂纹),所以案语便是“气液两伤”,处方用甘麦大枣汤(以浮小麦易小麦)合玉屏风散,甘温除热为主,用玉竹、五味子,则照顾到阴伤,再加麻黄根凉涩止汗,桑枝祛风通络药虽数味,却丝丝入扣,而炙甘草在整个处方中,既是甘温除热药之首领,与五味,玉竹合用,又有甘酸化阴之妙。
《神农本草经》说甘草“主五脏六腑寒热邪气”,在蒲老此案中得到了最好的证明。
附:一人久病痰饮,咳喘、痰稀、短气、背寒、纳少、小便不利。某医用苓桂术甘汤,病情减轻,唯小便不利如故。某医自忖:仲景云“病痰饮者当用温药和之”,“夫短气有微饮,当从小便去之,苓桂术甘汤主之”,用药尚属对证,何以不效?力求教于蒲老。蒲老沉思片刻后问某医:“甘草用多少?”某医答:“二钱(6g)”。蒲老曰:“甘草过量之故也”,嘱减甘草量至五分(1.5g),药后小便即利。此事在吾乡传诵甚广,特记于文末,可见蒲老对药物的利弊所知之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