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某个文学家有一句话,曾经广为流行:“痛,且快乐着!”我当时读来也觉得很新鲜,很感性,有哲理。然而一旦在自己身上发生了持续的、无法缓解的剧烈疼痛,真的会很快乐吗?恐怕未必!至今为止,在我身上经历过一次剧烈的肾绞痛,我的感觉是“痛不欲生”,无论如何,一辈子不想再来一次!
那次疼痛发生在2012年10月21日,上午9点多,第一次发病:当时我正在教室里上课。左腹上方疼痛,痛处向尿道口阵阵放射,我考虑是尿道炎,中医称作“热淋”。下课后,服了点阿托品、呋喃旦丁、清热止淋颗粒,半小时后缓解。
第二次发病,在10月24日上午11时,也是在课堂上,双侧腰痛,仍然左腹上方疼痛,痛处向尿道口阵阵反射,小便灼热,口渴,3天未大便。再服阿托品、呋喃旦丁、清热止淋颗粒,3小时后,疼痛没有缓解。舌淡红,脉弦缓。
我估计是尿道结石,改服猪苓汤、调胃承气汤加减:猪苓30g,茯苓30g,泽泻15g,滑石30g,木香15g,延胡索30g,海金沙15g,黄芩10g,大黄15g,芒硝10g(冲服)。1剂。
服上方后,仍然持续疼痛,大便不通,晚上9点,看西医急诊。经彩超检查:左肾轻度积水,左侧输尿管上段扩张,提示中下段梗阻;右肾细小强光团,考虑泥沙样小结石可能。静脉注射氨曲南、奥美拉唑、间苯三酚、氯化钠、氯化钾、葡萄糖等。疼痛仍然持续不缓解,一直痛到第二天早上5点半,打一针杜冷丁后,疼痛稍微减轻。6点钟,解出大量小便,持续了17个小时的疼痛随之消失,但未见石头排出。
第三次发病,在10月28日上午11点半,自从上次疼痛后,连续进行了3天的静脉注射,药物以消炎、解痉为主,仍然用一诊的3种药物,再加氧氟沙星。医生告诫:由于石头没有排出,可能还会随时出现疼痛,疼痛时,没有药物可以缓解,只有大量喝水,蹦跳,争取排出石头。
那天疼痛又剧烈发作,从11点半到下午2点半,不断大量喝水,不断蹦跳、跑步,仍然不能缓解。舌淡红,脉弦数。
处以四逆散加减:柴胡20g,白芍40g,枳实20g,甘草20g,法夏15g,黄芩15g,乌药15g,厚朴20g,大黄8g(泡服)。2剂。以金钱草60g,先煎20分钟,取汁,再煎药物,20分钟后,取汁泡大黄。
服药后一个半小时,到下午4点半,疼痛仍然不见缓解,乃于第1剂药的第2煎,再加白芍30g、甘草15g、芒硝10g(冲服)。两小时后,疼痛仍然没有缓解,没有肠鸣音,没有要解大便的感觉,腹部不胀,不呕,拘急疼痛,按之不拒,感觉稍舒,口干,舌淡,脉弦数。
改用芍药甘草汤加减:白芍120g,甘草60g,蜈蚣2条,全蝎10g,川楝子15g,延胡索30g。1剂。用金钱草60g,煎水取汁煎药。
8点半服药,9点半疼痛开始缓解。大便随之而下,连续拉了3次。石头仍然没有排出,但疼痛已经全部缓解,大约持续了10个小时。继续服此方5剂。
服上方后,疼痛没有发作,大便每天都有,但偏稀溏。
用复元通气散加减为丸:穿山甲30g,牵牛子150g,延胡索30g,鸡内金50g,琥珀30g,小茴香10g,木香30g,蜈蚣60条,全蝎50g,白芍90g,甘草50g。为水丸,每天2次,每次6g。用金钱草30g,煎水送服。
陆续服完1剂后,疼痛未再发作。后来断断续续服成药石淋通一年,经多次检查未见结石。
用方思路
本案诊断为泌尿系统结石,第二次发病用猪苓汤加大黄、芒硝、海金沙,第三次发病用四逆散合小承气汤加金钱草,病和方应该都是正确的,但为什么没有疗效我自己也感到十分迷茫。两次处方都使用了大黄,甚至芒硝,为了通大便,第三次发病时,我自己还一口气喝了蜂蜜加麻油大约半斤,但服后都没有大便,甚至没有肠鸣音,腹部不胀,没有便意。我觉得纳闷:喝进去的东西都到哪里去了?不恶心呕吐,口不渴,舌淡红,脉不滑数。左腹持续疼痛,是一种拘急疼痛,按之虽然无法减缓,但并不拒按。我猛然意识到:用错药了!这不属于实证、热证,不应当通过泻利排石;属于虚证,应当酸甘养阴,缓急止痛。很可能由于左边输尿管的痉挛,导致肠道的痉挛,使得气机升降失调,大便下不来,重点应该放在缓解痉挛上。故采用大剂量的芍药甘草汤,再加大剂量的止痉散、金铃子散,只服一次,半小时后大小便通畅,疼痛得以全面缓解。
芍药甘草汤出自《伤寒论》第29条,原文云:“伤寒脉浮,自汗出,小便数,心烦,微恶寒,脚挛急,反与桂枝汤以攻其表,此误也,得之便厥,咽中干烦躁吐逆,作甘草干姜汤与之,以复其阳。若厥愈足温者更作芍药甘草汤与之,其脚即伸。”此方以白芍酸收,炙甘草甘缓,有酸甘化阴、柔肝和脾之妙,对阴虚血少所致的两足痉挛疼痛,特别是腓肠肌痉挛疼痛不可伸直者有显著疗效。
金铃子散出自《太平圣惠方》,仅川楝子、延胡索两味药,有疏肝泄热、行气止痛作用。对于肝经所循行部位的疼痛症,如两胁疼痛、小腹疼痛、睾丸胀痛等,疗效显著。
芍药甘草汤、止痉散、金铃子散三方虽然立意各不相同,但都有缓解痉挛疼痛的作用,故我用来缓解肠道痉挛的疼痛。由于疼痛剧烈,持续时间长,这次的治疗经历了曲折,对我来说教训深刻。虽然我极力强调“方证对应”的原则,认为这是中医的灵魂,是中医区别于西医的临床思维,但具体运用到自己身上时,居然还是落入了“方病对应”的窠臼。所谓“事不关己,关己则乱”,一个临床医生,在任何时候能够保持清醒的头脑,确实不易!